我们中国人都喜欢大团圆结局的故事,所以现实生活中总是喜欢撮合单身的男女配对,帮助分离的骨肉团聚,奉劝离异的夫妻再婚。但是,团圆,果然就是最佳结局吗?
《子不语》里有个故事讲的是雍正年间,有个名叫郑禅宝的布政司的两世婚姻的故事。
布政司是衙门名,全称“承宣布政使司”官名叫布政使。明清两代才有布政使司这个衙门机构,又叫藩司衙门。级别为三品,是地方上的一种高级官吏。地位仅次于总督和巡抚,专管一省或数个府的民政、财政、田土、户籍、钱粮、官员考核、沟通督抚与各府县。
所以,这个郑禅宝,是个有权有势的人。他的妻子赵氏,又美丽又贤惠,俩人感情极好。可以说,这是一桩完美的婚姻。寻常夫妇感情不佳的因素,比如贫困、夫妻不相配、性情不相投之类,在这家都没有。他们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近三十年。
然而,大概是恩爱夫妻遭天妒吧?在郑禅宝四十六岁那年,赵氏得痨病死了。四十多岁去世,在旧社会也不算太短命了。
赵氏临死对丈夫恩爱不舍,发誓说:“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简直就是《长恨歌》里的台词。老夫老妻,能恩爱到这个份儿上,令人感动。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誓言,感动于她的爱情,所以特意成全。在赵氏去世当天,旗下刘家生了个女儿,出生就会说话,自称自己原本是郑家的妻子,之后就不说话了。
刘姑娘八岁时被带去亲戚家串门儿,路上遇到郑家的奴仆郑四骑马经过,冲撞了她的车子。刘姑娘大骂郑四,说他自幼卖身她家,竟敢见她不下马。注意,刘家是郑禅宝的下属,下属的幼女敢这样得罪上级,岂非咄咄怪事?
郑四就打听了刘姑娘的底细,去她家查访,了解到她出生时的异状。刘姑娘串亲戚回来,见到郑四,就问起郑禅宝近况,又问起以前的妯娌和奴婢田宅等事,都清楚明白,有郑四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
郑四回家禀报主人,郑禅宝马上来到刘家与刘姑娘相见,俩人相对而言泪千行,“絮语良久”。
大家认为如果赵氏与老郑能结为两世婚姻,再续前缘,也是“太平瑞事”。
于是,老郑等到小刘姑娘长到十四岁,就续弦娶了她。但是此前,老郑已在赵氏死后有了续弦。小刘姑娘婚后郁郁寡欢,一年之后就上吊自杀了。
袁枚对此大为不解:“情极而缘生,缘满而情又绝,异哉!”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因为赵氏爱情产生的环境和条件都已经没有了,她的爱情自然也无法存活。
郑禅宝与赵氏的第一次婚姻是少年夫妻、郎才女貌,那是一桩难得的美满情缘,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如张爱玲说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赶上了。”
可是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是可以长久不变的,爱情也许不会毁于疾病、贫穷,甚至死亡,但她会毁于时间。即便是对的人,也怕遇到错的时间。
赵氏对丈夫的爱不止是至死不渝,而是死后也不渝,她实践了生生世世为夫妇的理想。然而时间改变了一切。她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如意郎君,已然成了一个“白发飘萧”的糟老头,他有自己的续弦妻妾,赵氏前生的儿女已无法认她这个幼女为母亲,她早已不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作为一个豆蔻少女,她也无法与这个分离十四年、代沟四十六年的老头儿谈一场平等的恋爱,反而要陪伴这个行将就木的人消磨自己未来大把的花样年华。那么,她的后悔和绝望,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生死不曾毁灭他们的誓言,然而岁月隔绝了他们的真爱。
爱情需要特定的条件、环境,才有特定的心境,来产生这份爱。早一步,晚一步,都不行。
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有一部精彩的言情小说,叫做《秘密》,讲述一对母女遭遇车祸,母亲身亡,女儿幸存,后来父亲发现留在女儿身体里的是母亲的魂魄。但是俩人很难回复到过去的夫妻生活,而母亲只能寄生在女儿的身体里,以她的身份读书、升学、恋爱,最后她瞒过丈夫,谎称自己换回了女儿的灵魂。最终父亲终于在女儿的婚礼上发现妻子的灵魂依旧在女儿身体里,只是她已经作为女儿的身份,开始了另外一段人生。
《秘密》里的妻子未尝不爱丈夫,只是,他们已经失去了以往那种相爱的情境。既然如此,不如各自基于新的条件,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寻找新的幸福。
花落花开,各有其时。美好爱情的逝去固然令人遗憾,可是顺其自然,未尝不是一种明智。那种强行破镜重圆、实现太平瑞事,只是一种美好的心愿,但未必能有美好的结局。
因种种原因离散多年后的恋人,再相聚,往往已是百年身,难觅昔日激情。有多少抱着瞻仰昔日男神女神风采想法的同学聚会,最后也终将失望而回。因为,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年轻时一见倾心的爱情,需要有长相厮守的岁月来沉淀,需要有共担风雨的经历来升华,再要有年貌相当的条件来加持,以及血缘和物质的连接来牵绊,才能构成相伴到老的感情基础。
也正因此,元配结发,比半路夫妻更加可贵。
相爱的人,企望来世继续为夫妇,其实是一种奢望,即便实现了这个愿望,你也未必就能如愿幸福。倒不如“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在条件具备的时候,尽情相爱,不留遗憾,到了缘分褪尽之时,就坦然放手,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香港电台知名主持人梁继璋说过:"亲人只有一次的缘分,无论这辈子我会和你相处多久,你一定要珍惜共聚的时光。下辈子,无论我们爱与不爱,都不会再相见。"
因为知道此生之后不会再见,我们才会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与其在镜子破裂之后,哭着要硬性拼凑碎片、修补裂痕,不如在镜子圆满之时,勤拂拭善保养,让它照出最美好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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