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聊斋志异》中，美艳的、摄人心魄的狐妖有很多，但最有人情味、最可爱的狐妖，我认为必是《婴宁》当中的主角婴宁了。她活泼天真，爱爬树，有着一颗纯然的心灵，偶尔也会耍一些小心机和把戏，但这却更衬出她的烂漫和无邪。她的性格来源于她的身世，这只小灵狐是由狐狸和人类交合产生的，因此既有狐妖的聪明好动，又有着人类少女的纯真和柔软的情感。婴宁出嫁后使了一个法术误杀了西邻家的儿子而道，最后她却反笑为哭，为着鬼母独葬于孤山之中而怆然涕零，这才流露出自己更深层的情感。也就是说，在婴宁的心里，除了出嫁后受到的一些礼教束缚外，没有人世的概念，她只知道爱和不爱，因此她爱笑和爱花到了极致，也爱和她朝夕相处的鬼母。婴宁的形象到此处也才更加完整，不趋于扁平。难怪蒲松龄在异史氏曰中说“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婴宁作为《聊斋志异》里很特殊的小狐妖，有三个最大的特点。第一，她是最美的。狐妖变成的女子似乎都是美人，但蒲松龄仍然写婴宁是《聊斋志异》中最动人的灵怪，这点从蒲松龄的用词就可以看出来，他写辛十四娘只是“容色娟好”，而聂小倩则是“娇艳尤绝”，至于婴宁，蒲松龄用了“容华绝代”，可见他对婴宁的倾心。第二，她是最爱笑的，婴宁一直在笑，她看到人会笑，看到花会笑，一笑起来就止不住，《释名?释长幼》：“人始生曰婴儿”[1]，婴宁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小生命，世界在她眼里都是美好的，是新鲜的，笑是她回应的方式，只是后来被各种因素给慢慢制约了。第三，她最爱花。婴宁的出场一直都和花有关联。王子服第一次见到婴宁时，她是手捻梅花，后来王子服在婴宁家门口时，小荣拿着一朵杏花走进了院子，婴宁家的客厅窗外开满了海棠花，而婴宁施小法术害死西邻家的儿子时，正爬在院子里的木香花架上。婴宁爱花，蒲松龄写花时也在其中寄托了很多的情感，这些花在故事中都有着隐藏的意义，是蒲松龄在故事中埋起来的小种子，我们看懂了这些花在整个故事框架里的内涵，我们也就更能理解这个故事了，小小的草木，也是进入故事的一种清新的角度。
梅花除了“花中四君子”的雅身份外，还多与女性相关。“花色持相比，恒愁恐失时”（梁简文帝《梅花赋》），将美丽的女性比作梅花是文人的一种想象。婴宁出场时手里拿着折下来的梅花，正是一种互衬。梅花比起牡丹之类的艳丽品种，花香是清淡悠远的，所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安石《梅》），王子服远远的看到婴宁，就为她的姿色和气质而着了迷，似乎婴宁也是一朵梅花，那清远的香味深深地俘获了王子服这样的文人，其实也是俘获了作者蒲松龄。婴宁发现王子服在看她后，笑嗔一句：“个儿郎目灼灼似贼！”然后扔下梅花和小荣说笑着走了。这种少女的傲慢和矜持也像她手里的那一枝梅花，“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王冕《白梅》），这是这种在寒冬腊月开放的花朵特有的品质。上元节灯会上的婴宁，就是如她手中梅花一般冰清玉洁的女子。故事在这里有一个小细节很耐人寻味，婴宁离开的时候，将梅花扔在了地上。她是玩腻了吗，还是不喜欢这朵花了？但我们看到后面会发现，婴宁是最爱花的，她应该是不会随便扔掉心爱的花朵的。《说文解字》：“梅，枏也。可食。从木每聲。楳，或从某。莫桮切。”[2]“媒，謀也，謀合二姓。从女某聲。莫桮切。”[3]“梅”和“媒”的上古音是一样的，“梅”通“媒”。因此，当我们提到“梅”时，能联想到为男女牵线搭桥的“媒”，梅花也因此带上了爱情的色彩。“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南朝民歌《西洲曲》），在民间，折梅寄予的是自己的心上人，是魂牵梦绕思念的人！婴宁将折下的梅花扔在地上，王子服将它捡了回去日夜带在身边，这其实相当于婴宁折梅给了王子服。在这里，婴宁或许是有意的，她似乎又是懂得男女之间的情感的，至于后来在王子服面前傻憨憨的将他的示好理解为亲戚间的情感，那可能是少女的矜持和一点欲擒故纵的小心机吧！但不管怎么样，折梅暗示着两人间的良缘。在上元节这个猜灯谜的日子里，婴宁扔下一枝梅花，也是一个极美的“花语”。
[1]（东汉）刘熙：《释名》卷三《释长幼》，北京，中华书局，年版，第41页。
[2]（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国书店，年版，第90页。
[3]（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国书店，年，第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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