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视觉中国
读了《聊斋志异》，那么多花妖狐媚，各有各的可爱，最喜欢的是婴宁。为什么别的精怪，就是随随便便地叫阿纤、小翠、青凤呢？而这个前半段特别爱花爱笑的姑娘，蒲松龄喊她“我婴宁”，还把她比作“笑矣乎”的仙草，闻一闻便会令人笑不可止。曾经想如果能有一个女儿，我也要叫她婴宁，当然后来我并没有女儿。
蒲松龄喜欢庄子，虽然我没有见过他，想来也是个特别自然和放肆的人。我猜他读过《庄子·大宗师》：“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樱宁。樱宁也者，樱而后成者也。”在纷扰中得有一份安宁和本真，是蒲松龄藏在鬼话连篇后面的渴望吧。
蒲松龄对爱情题材其实不感兴趣，但是他太能写了，以至于婴宁与王子服在上元佳节的偶遇，不输任何一篇爱情传奇。在游女如云中一眼看见手拈梅花、笑容可掬、风华绝代的她，是多少书生的向往！
但蒲松龄没有把它写成一见钟情、历经波折、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平淡故事，他深知人间的事情最容易套路，而仅仅用人，也说不清人间的事情。
《婴宁》里，相思无果之后，王子服在表哥吴生的哄骗下，冲动地踏上了渺茫的寻爱之旅，他的艰难我不管，但是他到达的地方却让我徒生向往：“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谷底丛花乱树之中，隐隐有小村落……舍宇无多，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世外桃源一般的幻境里，婴宁就要出现了。这一回，她是执杏花一朵，正要俯首自簪。见生来，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读到此处，忍不住要笑骂一句：狐狸精！
婴宁果然是狐狸精啊。
而且那么美，明明笑得放纵，却“狂而不损其媚”，就像这片幽谷里一枝旁逸斜出的野花，最终被人间的书生采折了，爱笑的婴宁答应同王子服一起回家。
婴宁嫁给王子服后，故事的主线也由爱情转到了亲情和友情。婆婆喜欢婴宁的笑，每当忧怒之时，婴宁一笑便化解了；婢女喜欢婴宁的笑，每当犯错，婴宁便去求情；邻居喜欢婴宁的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婴宁的笑，不分场合不合礼法，在这个看似宽容有爱的人类社会里，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依旧每天种花，欢笑——这大约是蒲松龄对理想社会、理想人际关系的向往吧。
但是蒲松龄终究是一个清醒的理想主义者，他很快把现实带到婴宁面前——起了淫心的西人子，来调戏婴宁了。婴宁假意逢迎，并暗示他晚上到墙底下赴约，结果西人子准时赴约，却抱住枯树，被蝎子的毒钩蛰而身亡。
婴宁的故事从这一段开始画风陡转，整部作品的格局为之一变。这件事导致王子服被告上公堂。尽管县令秉公执法未深究，也没有人想到人是婴宁弄死的，但惊魂不定的婆婆，还是语重心长地训导了她一番。婴宁无比沮丧，她发誓再也不笑了。同时，还哭着对丈夫袒露了真实身份：生父是人，生母是狐，养母是鬼。
在经历了长久的相处后，婴宁不再隐瞒，她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自己的秘密，这是信任，也是豁出去。我就这样了，你们爱咋咋地吧。
之所以被鬼养大，是因为人间的父家不接受她，婴宁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封建社会的摒弃。如果我是婴宁这样的身世，我无法想象自己有多扭曲和压抑。但她呢？在寒冷的冬天里一出场，就是“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完全没有被遗弃孤儿那种愁容。可能是因为蒲松龄觉得她值得更好的，所以在世外桃源里给她安了这样一个家：“夹道红花片片坠阶上，豆棚花架满庭中，粉壁光如明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后花园里也是细草铺毡，杨花糁径，草舍三楹，花木四合。”而家人也很简单，养母是鬼，婢女小荣也是一只狐狸。
“嬉不知愁、天生爱笑”的个性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养成的。
与王子服同归王家之后，婴宁依旧笑得惊世骇俗，是的，那个时候，她已经进入了世俗。“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至日，使华装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但是，这从没有人间污秽的环境中移植来的笑，昙花一现之后，就迅速地消失了。
—END—作者
王春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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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亚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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