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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葛巾
聊斋：葛巾（下）
聊斋：画皮
聊斋：喷水
聊斋：颜氏
聊斋：花姑子
聊斋：姐妹易嫁
1
今日得闲，我去村口茶铺喝茶。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喧哗声，不知是在讲什么热闹的事，我便凑将过去。
谁知道，他们竟然在说我，直把我气了个半死。
有人说，蒲先生才学尔尔，屡试不第。
有人说，蒲先生不务正业，搞什么《聊斋志异》。
还有人说，蒲先生怀才不遇，穷困潦倒，也只能编写《聊斋志异》了。
他们说我才学尔尔，我忍；他们说我不务正业，我忍；他们说我怀才不遇，我也忍。可他们竟然说我穷！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掀起大褂一摆，抬脚走了进去。
茶客们面面相觑，纷纷把头埋进了碗里。
哼，再大的茶碗也罩不住他们的大脸皮！
我决定要好好惩罚他们——以后再也不给他们讲故事了。
茶老板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一个劲儿地帮我挪凳子、擦桌子、上香茶：“蒲先生，这可是小店最新的好茶，好茶配贵客，您尝尝。”
看这小子还算会说话，我就给他个面子，尝尝就尝尝呗。一碗茶下肚，气消不少。
查老板惯会察言观色：“蒲先生，大伙不是那个意思。众所周知，您的《聊斋志异》写人、写鬼、也写妖，可是，您每次给我们讲故事时，只有人，连半个鬼也没有，大伙这不着急呢吗？”
我斜眼看他：“那又如何？”
茶老板小心翼翼道：“所以坊间就有传闻，说您沽名钓誉，根本就写不出鬼故事。”
我好整以暇：“然后呢？”
“要不您今天就给大家讲个鬼故事，也好堵住这悠悠众口呀。”
我蒲松龄是有尊严有骨气的人，我的才华不需要靠他们的嘴来证明：“不讲。”
茶老板笑得谄媚：“若是蒲先生肯讲，今日、明日、之后的十日，茶钱全部免费。”
我的脑海里出现一架算盘，平均每日喝两大碗茶，一碗茶三文钱，连喝十天就是六十文。区区六十文而已嘛，我不在乎的。
我蒲松龄又不是那等小气之人，怎会与乡里乡亲的几句闲话计较，于是说：“好，那就讲一个。”
2
商人白有功四处行商，一日来到济南泺口河岸，见一个卖艺人，扛着个竹箱子，牵着两只巨大的狗。
卖艺人从箱子里拿出个木雕美女，有一尺多高（一尺约等于33.3cm），手和眼能转动，穿着艳丽的衣服，如同真人。又用锦缎做成的小马鞍垫子披在狗身上，命令美女跨上去坐好。安置完了，呼呵大狗快跑。
美女自己起身，表演各种马术，先脚踩马蹬蹲藏到狗肚子一侧；再从狗腰向狗尾滑坠，抓住狗尾飞身上狗；后在狗背上跪拜站立，变化灵巧而不失手；又扮作昭君出塞的样子。
卖艺人另拿出一个木雕男子，在他帽子上插野雉尾，给他披上羊皮袍子，让他跨在狗身上跟在美女后面。昭君频频回头张望，穿羊皮衣服的男子扬鞭追赶，像活人一样。
白有功看得如痴如醉，便在卖艺人收摊之后与他商量，问能否将木雕人卖与自己。
卖艺人起初不肯，毕竟这是吃饭的家伙。但白有功财大气粗，愿以黄金一百两购之。
卖艺人就是表演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钱，隐隐有些心动，可祖辈传下来的手艺不能就这么断了。于是说：“一百两，只能挑一个。”
白有功说好，于是就挑了那个木雕美人。
卖艺人瞪大眼睛：“你确定要这个？”
白有功点点头。
卖艺人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这木雕美人可邪乎得很，能给人带来好运，也能亡家灭族。我平日都是将她锁在箱子里，不到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坚决不拿出来。”
这勾起了白有功极大的兴趣：“为什么？”
卖艺人说：“大街上人多，阳气旺，压得住。”
白有功哈哈大笑：“我就要这木雕美人。”走南闯北，他见的生意人多了，这卖艺人显然是想让他将木雕美人换成木雕男子，他才不上这个当。
卖艺人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但你要记着，人少之时千万不要拿出来，尤其是在夜晚。这是我家祖宗留下来的规训。”
3
白有功抱着一只雕花镶金的桃木箱子回了家，那是路上经过木匠铺子时买的，里面装着木雕美人。
她可真美啊！一双翦水秋瞳盈盈地看着他，雪白的肌肤隐现红晕，朱红的殷桃唇边挂着浅浅的微笑......白有功越看越喜爱，给她娶了个名字，小月。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夜已黑，月亮高高地升起来了。白有功抱着木雕美人，渐渐地痴了。
等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头有点痛，他使劲晃了晃，想不起来是怎么睡着的。再看看自己，与木雕美人独处一宿，浑身上下好好的，除了头痛，没有半点不适，暗暗庆幸没听那卖艺人的鬼话。
但是有一点不好。在那卖艺人的操纵下，小月栩栩如生，宛如真人，自己虽买下了人偶，却忘了请教操纵之法，实为遗憾。
白有功日夜钻研，也没找到机关所在，甚觉灰心。
时间久了，倒也慢慢接受了，每日抱着小月同眠，心满意足。
4
但是有一个人却很不满意，那就是白有功的妻子石雁。
自从有了小月，他就将妻子冷落，长日睡在书房，眼里心里全是那块木头。
石雁深知丈夫的脾气，既不哭闹也不折腾，每天变着法儿对白有功好。一会儿给白有功送点心，一会儿给他按摩捶背，一会儿打水伺候他洗脚，总之，她频频出现在书房里。
白有功感念其德，拥她入榻。石雁看着小月，嘴角浮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
卖艺人有一句话说对了，小月确实能够给人带来好运。不但招财，而且，让多年不孕的石雁在一夕之间结下珠胎，更令人惊喜的是，经大夫诊断，石雁腹中，为双生子。
白有功大喜过望，广开筵席。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正是噩梦的开始。
5
怀孕的女人最不讲道理。哪怕贤惠如石雁，也性情大变。
她总是为了小月之事争风吃醋，好几次想要将小月偷偷扔掉，无奈白有功宝贝得紧，石雁无从下手。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石雁更加心神不定。趁白有功如厕的时候，她溜进书房，将小月捧在手心，正要出去，却见白有功回来了。
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推攘中，白有功失手将石雁推倒在地，石雁早产。
血水一盆一盆往门外端，白有功心急如焚、愧悔不已。
天快亮的时候，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了整个白府。产婆抱着一个孩子出来：“恭喜老爷，是个千金。”
白有功欢欢喜喜接过婴儿：“夫人怎么样了？”
“尚好，只是身体虚弱了些，需要好好调养。”
白有功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对，不是说是双生子吗？”
产婆脸上晦涩莫名：“老爷，小公子他，一生下来，就死了。”
若不是怀抱婴儿，白有功几乎要跌倒在地：“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的亲生儿子。”
灯笼闪着红光，在产婆脸上明明灭灭：“老爷，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有功极力克制：“讲吧。”
“小公子并非早产致死，而是....”产婆吞吞吐吐，“老爷你看，小姐她像不像足月的孩子？”
白有功仔细一看，怀中的女婴约有七斤重，脸颊光滑，发亮浓密，的确像是足月生的。
突然，孩子睁开了眼，乌溜溜的眼珠子在月光下发着狡黠的光。
白有功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小儿是被小女......？”
不言而喻。
6
白有功替女儿取名白念。
白念渐渐长大，天赋异禀，三岁能吟诗，四岁能作画，一眨眼就到五岁了。
五岁的白念贪玩，跑到父亲的书房，第一次见到了木雕美人。先是好奇，再是试探性地抚触，继而爱不释手，捧在手里把玩。
忽然，听到白有功在门口大喝：“还不快放下。”
白念受了惊吓，双手一松，木雕美人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滚到了床下。
白念哭着跑了出去。
白有功又是心疼小月，又是心疼女儿，五味陈杂。
当晚白念就发了高烧，胡话不止，双手在空中抓舞：“鬼，有鬼。”
石雁一边哄着女儿，一边责怪白有功：“不就一块破木头吗？你害死儿子还不够，如今还要来害我们的女儿吗？”
白念受到惊吓，白有功难辞其咎，任凭石雁怨怼。
突然，白念大喊：“眼睛，他的眼睛。”
石雁一拳锤向白有功：“你瞪女儿了？”
白有功辩解：“我没有。”
白念又叫：“她的眼睛睁开来了。”
两口子这才发觉，白念说的是她，而不是他。她是木雕美人。
石雁跑到书房，作势要将木雕美人往火盆里扔，白有功及时夺下。家里的气氛冷至极点。
7
过了半个月，白念的病渐渐好了。但白有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白念的样子没有变，举手投足间，却好像换了一个人。
变成谁呢？
明眸皓齿，秋波荡漾，身形矫健，灵巧如飞，活脱脱一个狐媚胚子。要不是白有功是她的亲生父亲，恐怕魂都要被勾去。
下人们也议论纷纷，说老爷被木雕美人迷晕了头，将小姐吓得性情大变。
对！白有功一拍脑袋，女儿像王昭君！
木雕美人扮演的王昭君。
济南泺口河岸的王昭君。
白有功又想起了卖艺人说的后半句话，瑟瑟发抖。
他将木雕美人紧紧锁在箱子里，召来和尚道士来家里念经。夜晚必与妻同睡，门口再安置三五个仆人。
然而半夜总被孩童啼哭声惊醒，问妻子，却说没听见。
惶惶不可终日。
白有功决心将木雕美人烧了。
一将之扔进火盆，就听见一阵凄惨的哭叫声：“爹爹救我，念儿好痛！”不是白念的声音是谁？
难道说，木雕里面的是白念，而白念身体里的才是木雕？
闻所未闻，这不可能！
白有功细想，定是那木雕施展邪术在作怪。于是罔顾啼哭，亲眼见着木雕化作一堆灰。
8
白有功终于安心了，他好久没这么虚心平意了，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一座大宅院，院里的人都高高梳着发髻，不是辫子头，像是明朝人。一个老爷模样的人正在大声呵斥着什么。
白有功躲在旁边偷看。原来，这家的夫人与管家通奸，生下了一个孽种，老爷暴跳如雷，命人将刚出生的女婴扔进火盆。
火光熊熊，女婴来不及啼哭，刹那间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老爷又叫来一个道士，大声说：“封灵！”
道士将女婴的骨灰聚拢，装进一个木偶中。这木偶，远远看去，有点类似白有功家的木雕美人。
道士又念念有词：“老爷，我已将她封印，永生永世，不得转世。”
老爷看起来很满意，摸着胡子对跪在地上眼神空洞的女人说：“贱人，叫你背叛我！”
女人一动不动，她的灵魂像是随着女婴的死亡而麻木消散了。
老爷暴跳如雷：“来人呀，将这对奸夫淫妇拖出去浸猪笼。”
人群散尽，老爷似是发现有人偷看，调转头来。
白有功捂住了嘴：天啊，他竟然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9
白有功被吓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一双如丝媚眼，眼里充满了狰狞的笑意。
“爹爹睡得可好？”
白有功吓得挪后两步，抵在墙上，大喊：“雁儿，雁儿！”
白念童真地咯咯一笑：“孩儿想吃母亲亲手做的桂花糕，母亲现在在厨房呢。”
白有功又叫：“张三、李四......”
白念扑闪着大眼睛：“爹爹不用叫唤了，下人们都干活去了。”
白有功裹紧被子，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小女孩：“你，你到底是谁？”
白念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爹爹莫不是记性不好，我是你的亲生骨肉呀！”
白有功颤抖着嘴唇，口齿也变得含糊不清：“你是魔鬼，你是魔鬼！”
白念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爹爹不要怕......”
10
故事讲到这里，十分口渴，我又向老板要了一碗茶。我发誓，我是真的渴了，绝不是因为免费。
我蒲松龄有做人的原则。
一口喝干，还是口渴，又要了一碗。忽然，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好像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我。转头一看，是听众们。
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再次一饮而尽。不对，不可思议这个词可不能乱用，大概是我看错了吧。我想，他们一定是被我的故事迷住了，才会那样崇拜地盯着我。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寂：“蒲先生，那白念真的被木雕美人夺舍了吗？”
我点点头：“当然。上辈子种下的恶，这辈子结下的果。”
有人轻轻叹息：“可怜真的白念就这样被亲生父亲烧死了。可恶的鬼娃子！”
众目睽睽之下，我又续了一碗茶：“其实，那鬼娃也甚为可怜。你可知晓，她也是白有功的亲身骨肉。因为白有功的前世生性多疑，误会妻子与管家有染，竟生生将刚出世的孩儿活活烧死，死了还要永世封印，不得轮回。可想而知，鬼娃子心里有多少怨气。”
众人唏嘘。
又有人问：“那白有功最后怎么样了？”
我丢下三个字：“你们猜？”挥一挥衣袖，潇洒地走了。
后记：蒲松龄原文加上标点一共个字。我将之改编为个字，脑细胞都要死光了。码字并不难，构思才是最要命的。希望看官们喜欢，欢迎分享到朋友圈，谢谢！图片来自网络。喜欢，就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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