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荒先生从青年时代就献身于蒲松龄著作的研究整理中,尤其对于蒲氏手稿的收集,几乎穷尽毕生的精力及财力。新中国成立前,他已收集《聊斋遗文》《祭文》手稿本、同治己巳抄本等珍贵资料二百九十余种,诗三百五十五首,俚曲十件。编辑《聊斋全集》所用资料,保存到新中国成立后者,尚存17种39册。而在抗日战争中散失者,更是难以计数。这其中最珍贵者,应属蒲松龄亲笔所写的《聊斋文集》,这也是路大荒先生抗战初期背着蒲氏手稿颠沛流离时所携带的其中一部分。
张元济先生题《聊斋文集手稿》。年日本帝国主义制造“七七事变”,悍然发动侵华战争。中华儿女奋起抗战,大荒先生赴杭州航空学校学习,学成后回淄川县担任防空防护工作。
年12月27日,日寇攻陷淄川县城。当时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华文化资源大肆掠夺。由于大荒先生关于蒲氏著作的研究在抗战前已蜚声海内外,并在日本发表过学术论文,尤其是《聊斋全集》出版后,人们都知道路家有不少藏书,包括十分珍贵的蒲松龄手稿,这些都成为日军的重点掠夺对象。敌伪政府对大荒先生开出所谓“优厚条件”,封官加爵,邀其出山,均遭到大荒先生的严词拒绝。日本人恼羞成怒,对大荒先生的祖屋进行了严密搜查,没有来得及转移及带走的文物字画、古籍善本统统掠走,临走前一把火将房屋烧毁。路大荒先生对日本鬼子火烧家园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他曾刻有一枚图章“大荒烬余”,以对战火中失去的古籍书画表示祭奠,对浴火后存留的部分表示珍重。
日本鬼子的搜查越来越残酷,在淄川城门上贴上了通缉大荒先生的告示。此刻,大荒先生觉得在淄川太不安全,打定主意向济南转移,他在离家前对蒲氏手稿等贵重书籍做了周密安排,将非常珍贵的手稿藏在身上,先转经博山秘藏于表弟高梦周家的夹壁墙中,又将另外一些珍贵的抄本等藏在其学生张某的岳父田明广老人家里的墙壁里。
火烧路家后,日寇仍四处搜查大荒先生的藏书,他们捕风捉影地追查到田明广老人家,田老人拒不承认有路家的藏书,竟被枪杀而亡。此后,大荒先生每见到田老人代存的藏书,就悲愤难已,总想着只有在蒲氏研究上做出成绩,才能不辜负老人的深重恩情。大荒先生认为,年《蒲松龄全集》的出版,田明广老人应居首功。
年12月27日,路大荒先生已经隐居济南两年了,他的表弟高梦周先生从博山来济南见他,秘密携带了蒲松龄《聊斋文集》手稿,完璧归赵、毫发无损地交到了大荒先生手中。大荒先生难得地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两人把臂畅谈甚快!
路大荒先生曾在日记中感慨地写道:“……株守书卷如蠹鱼,天牌地牌侬不爱,破瓦烂铜心所珍,典衣缩食收书画,人笑我痴又痴,老妻劝我置田宅,弱女索我买绢丝,一见古玩都不顾,数年傭书买文抄,积得满屋尽废纸。去岁三月一劫火,化为烟尘皆乌矣!心如刀割,奈若何?肠欲断。当时即是一身殉,思高堂尚有白髪亲;再浮一大白即作了,物先故我也算好。至今只身来燕市,厂甸书肆时常走;如迂屠门一大嚼,不得含肉也快口。今已老矣性不改,思量还是读书好,但求烽火早日息,深山结成一草庐;一灯一砚度晚岁,多读人间未见书。吁嗟乎:人生一切如幻影,何必日日坐愁城,达人知命通无忧,今我放歌且饮酒。寄食亲友困如我,朝朝抚古三摩挲;家有高堂即为福,键户研求笑公侯;执笔再饮一杯酒,一杯浊酒入喉口。”此乃路大荒先生“平生贫贱乐”的缩影。该词发自肺腑地向往和平,企盼将日寇早日赶出中国,体现了先生遵从古训“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保持爱国主义的民族气节以及对蒲氏研究的执着情怀。
也就是从那时起,《聊斋文集》手稿再也没有离开路大荒先生身边。
《聊斋文集》是目前国内存留不多的蒲松龄的手稿之一。该集主要收录蒲氏撰写的祭文、挽联之类文辞。蒲松龄先生是我国清代著名的文学家,除撰有脍炙人口的《聊斋志异》,其文以引、疏、序、书启、婚启和拟表为最多,虽骈、散各体俱备,然而多是应酬之作,并非精心结撰的文字。蒲氏自己也曾说:“吾邑名公巨手,……远迩以文事相烦者,仍不少也。……寒暑呻吟,极不可耐!以故凡有所作,集而成册,敢曰持此以问世哉?置诸案头,作应付之粉本耳”。尽管如此,由于蒲松龄才华出众,偶尔点缀,即是寻常制作,也受到时人和后人的称赞。清初文学家王士祯对聊斋文评价较高,认为他“不斤斤宗法震川,而古折奥峭,又非拟王、李而得之,卓乎成家,其可传于后无疑也”。蒲松龄先生的挚友济南朱缃先生,对其更是推崇备至:“今批读先生文,苍润特出,秀拔天下,而又不费支撑,天然夷旷,固已大矣;及细按之,则又精细透削,呈岚耸翠,非复人间有”。
《聊斋文集》手稿本,共一册四十六页,原文全用行书撰书写。蒲氏书艺高深,字迹娟秀,潇洒奔放,而且古拙多姿,别具一格。文中很少有改动的地方,当是他晚年经过修订后而誊清的稿本。此稿本传至蒲松龄第五世孙蒲庭橘时还有记载:“今所存者只有贺序一册,序疏碑文一册,婚启一册,祭文一册,皆先祖所手订。”大荒先生所藏即上文所说的“祭文一册”。由于战乱,该书历尽沧桑,幸未损毁,至民国初年,才辗转归入路大荒先生手中。获得蒲氏手稿,他倍加珍惜,妥为保存。曾有一位日本古董商人得知先生藏有聊斋手稿,几番托人愿出重价收买,都被先生严词拒绝,使我中华民族珍贵文献不致沦落海外。新中国成立前后,路大荒先生曾多次出示手稿,邀请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版本学家题诗绘画。他还将此书的大部分内容,收入其所编辑的《蒲松龄集》内。该书套签“聊斋文集手稿”,为张元济先生楷书所题;封签“聊斋文集手稿”,是王献唐先生撰写。书的首页有“聊斋著书图”一幅,乃近代国画家溥儒先生所绘。
《蒲松龄集》首页“聊斋著书图”,近代国画家溥儒先生绘。以下是几位学者题诗——
王献唐先生题诗:薤露歌残手自书,柳泉妙笔似黄初。年来庋入匋文馆,珍重人天万劫馀。
王统照先生题诗:攄思托笔借园亭,孤愤能舒鬼狐型。故非妄言听须正,西风凄响叶枫青。疎宕为文字似之,不须衫履自然恣。人间尚有聊斋稿,合证先生绝妙词。
崔介同志题诗:无端歌哭自笑之,天衣绚烂不见丝。书法尽洗台阁意,宇内先睹为快时。
王献唐先生题诗。《聊斋文集》稿共收祭文四十二篇,挽联十余首,从原稿可以清楚看出,哪些是蒲氏本人用的,哪些是代人执笔写的。大荒先生在编辑《蒲松龄集》时,曾将祭文中的部分篇名作了修改,如其中一篇原名为“祭李野臣”,大荒先生改题“代毕刺史祭李侍御野臣文”,想必是大荒先生经过考证以后才加以修改的。
年,集路大荒先生大半生心血的《蒲松龄文集》出版了,他毕生的夙愿实现了。先生在欣喜之余,做出了一个对他一生来讲非常重要的决定:将《聊斋文集》手稿及相关的珍贵文献捐献给国家,这体现了大荒先生作为一个爱国主义者的高风亮节。对这一中华民族的瑰宝来说,也是最好最圆满的结局。
目前《聊斋文集》手稿完好地珍藏在大荒先生曾经工作过的山东省图书馆,是该馆的镇馆之宝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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