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长明
一进入淄博地界,放眼望去,高速路两侧的山坡上白茫茫的,是雪。这就让人感到挺奇怪的了,已是初春的三月,竟然又不声不响地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蒲家庄这地方!
出淄博城东行8华里来到蒲家庄,已是中午12点时分。首先迎客的是一座高大巍峨的“蒲氏故里”牌坊,穿过一条宽阔的约米长的商业街,才是真正的蒲家庄。
“蒲氏故里”牌坊
从小时候开始听聊斋故事起,到后来的看《聊斋志异》,看聊斋电影电视,“鬼也不是鬼,怪也不是怪……”,从蒲松龄的讲述中,人不是人,狐不是狐,仙不是仙,鬼不是鬼,花不是花,世态不是世态,炎凉不是炎凉,妖魔鬼怪不再是那么可怕,反而是那么美丽、善良、聪慧、侠义。鬼鬼怪怪神神秘秘地缠绕在心头,就像吃过鸡蛋之后还想看看母鸡长的什么样子一样,就想深入了解一下蒲松龄,看看他生活的蒲家庄。今天终于来到蒲家庄了。
西门——平康门
从西门进入蒲松龄的村庄。我驻足凝视“平康”二字,是蒲松龄的手书。稳妥地阴刻于西门的黑色匾额,与耸起的城楼、齿状的围墙构筑成伫立不倒的整体,平视着村庄内外的世界,万事万物都从“平康”二字进出。平康城门洞内呈穹形,通道幽暗短窄,数步可跨过。眼前一条街巷,石板铺的路,宽足六米,去往蒲家庄叫仙乡的东城门。
石板的街巷将村庄分为南北两部分,街巷两侧,明清式的白墙黑框的建筑依次排开,挤靠着延伸,留出数条贯通南北的胡同,胡同平铺了青灰的砖块。但我知道,蒲松龄生活的年代,蒲家庄并无石板路,这条从平康通往仙乡的街巷也没有六米宽,最多三米或者两米,不平直,是比弯曲更曲折的扭曲,土坯草房歪斜着,用一个屋山角拐进巷子,逼迫巷子扭个弯,再往前,这样扭来扭去,就到了蒲松龄称为“聊斋”的家门……
满街建筑大都建于上世纪中后期,但形式和使用的建材,无不试图把人们拉回历史,让人们在行走、观摩中重返过去,至少回到三百年前蒲松龄生活的岁月。古朴的房屋错列其间,协调有序,无声地诉说着沧桑的经历。那些屋顶门楼隆叠的鳞瓦筒瓦,正脊翘伸的龙吻,垂脊斜脊蹲守的小兽,飞椽尾部雕花刻纹的瓦当,硬山式灰砖山墙和房屋门垛渗漏的白灰……虽然清楚是对过去的仿制,也愿意停下来瞧一瞧,只要事物展现在眼前,或许就能生出一些观感吧。
街巷
一棵老槐树生长在石板路上,我知道这是一棵宋槐,不管它现在是不是。宋槐站立之处,为蒲家庄的中心,村庄围绕它四面铺开。往西往东可见平康门、仙乡门,往南往北可见葵阳门和景徽门。可以肯定宋槐的年龄远远大于蒲松龄的年龄,蒲家庄前身的前身,在宋代,叫三槐庄,与它有关。到了明初,村东沟壑内有一水井,常满溢为溪,故村名称满井庄。蒲姓后人在蒲家庄,源自蒲璋,是为始祖。明洪武年间,蒲璋至母亲娘家,即蒲家庄的前身满井庄隐姓埋名寄居,躲避灾祸,后娶杨氏女为妻,生有五子,蒲氏始在满井庄开枝散叶,村中大姓刘家、郭家逐渐衰微,蒲姓胜出,村民八成姓蒲,遂以姓氏命名蒲家庄。蒲松龄生于老长支,至其父磐是第九代,第十代的蒲松龄排行老三,乃嫡母董氏所生次子。
蒲家庄中心的古槐一路探访,一路思索,来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大宅院前,这是具有北方民居特色的明清式格调的四合院建筑,坐北朝南,前后四进,配有西院,是为花园。门楣上的“蒲松龄故居”匾额由我国著名文学家郭沫若题写。
蒲松龄故居故居前院有一尊蒲松龄先生的汉白玉石雕坐像,他正在捻须沉思,似乎在构思聊斋故事。四周散布着四块太湖石,仔细揣摩,原来是四个象形文字——山明水秀。
蒲松龄雕像眼前就是“聊斋”,三间正房,是蒲松龄当年生活、居住并写下《聊斋志异》的地方,是故居的亮点。曾经的土坯草屋三百年来在风雨中飘摇,泥巴的墙皮一层层酥脆,麦秸的房顶由厚到薄,由黄变黑,在时光里腐烂,留存到今是件难事,原来的故居早已荡然无存,这是年在原址上修复,成了砖瓦结构,比之曾经的泥坯草屋豪华了许多。唯这三间“聊斋”是真正意义上的故居,院落的其它房舍都是扩建的,但不影响它成为全国重点保护的文物。
聊斋迎门高悬的“聊斋”匾额是蒲松龄研究专家路大荒的手书,正中悬挂的蒲松龄画像系他74岁时江南著名画家朱湘鳞所画,两旁是郭沫若手书的楹联: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聊斋正房蒲松龄74岁的时候,垂垂老矣,他的小儿子蒲筠听说江南画师朱湘鳞在济南,就请来为父亲画肖像。画中的蒲松龄姿势僵硬,表情呆滞,却透出一副官样,完全不是他日常的样子。唯蒲松龄对画中的自己异常满意。这留存世间唯一的肖像,画下了蒲松龄真实和非真实、本我和非我的结合体,画出了他矛盾和妥协的一生。一个最痛苦的人跃然纸上,一个自己与自己不愿相认的麻木者跃然纸上。但画像中的蒲松龄眉宇间依然露出一股浩然正气,宛若阅尽世间冷暖沧桑。在画像上有两道蒲松龄的亲笔题跋,第一道是:“尔貌则寝,尔躯则修,行年七十有四,此两万五千余日,所成何事,而忽已白头,奕世对尔孙子,亦恐之羞。”这句话是说:我相貌平平,身体修长,今年74岁了,共计多天,什么事也没有做成,头发也白了,面对自己的子孙,感觉很羞愧。先生有巨著留予后人,这当然是自谦了。第二道跋写道:“癸巳九月,筠嘱朱湘鳞为余肖此像,作世俗装,突非本意,恐为百世后所怪笑也。”意思是说:癸巳年九月,蒲筠请来朱湘鳞为我作此画像,身上穿着贡生衣服,并不是我的本意,恐怕百年之后被后人所耻笑。蒲松龄一生运气不佳,参加科考屡试不中,一辈子没有进入官场,直到72岁才岁贡生,穿上官服画像,确实俗了一把,他感到不好意思。
画像下面的条几上摆放着一块石头,像一只正在鸣叫的青蛙,是蒲松龄在西铺村毕府教书时的旧物,名为蛙鸣石。
房间的西侧是蒲松龄当年盘腿而坐休息的地方,南窗有他用过的书桌、砚台、酒壶、酒杯、烟袋和印章。东间是他的卧室,他就是坐在这个炕上“依窗危坐而卒”的。炕头上有盏从他墓中出土的锡灯,似乎是在陪伴着他点燃至今。
卧室,蒲松龄去世的地方故居除“聊斋”外,还扩展了生平、著作、外文、书画、彩塑等5个展室。
浏览生平展室,可以了解蒲松龄艰辛、坎坷的一生。蒲松龄,字留仙,又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生于明崇祯十三年,即公元年,卒于清康熙五十四年,即年,享年76岁。他出生在一个日趋没落的地主兼商人家庭,父亲蒲磐原是个读书人,但没有混出功名,连个秀才也没有考取,遂去经商,到40岁还没有孩子,对家业也不怎么治理,正值明末清初,社会动荡不安,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没想到40岁以后连生四子,蒲松龄排行老三。从此后,人口就多了,生活也日趋贫困了,家中请不起塾师,蒲磐就亲自教孩子们读书。蒲松龄18岁时应父母之命完婚,娶妻刘孺人。19岁时初应童子试,以“县、府、道”三个第一而中了秀才。但是在此后三年一次的乡试中却连连走了麦城,终身不第。
蒲松龄40岁的时候,受西铺村毕际有的聘请,去做了毕府的私塾先生设帐绰然堂,自此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舌耕笔耘,到70岁时才撤帐归家,度过暮年的家居生活。康熙五十四年,蒲松龄76岁,正月二十二日,他斜倚“聊斋”南窗,书卷摊开膝头,盯着木窗窗户纸,眼神倦怠,上眼皮似有千斤之重,沉沉欲睡,与世长辞。聊斋空了。
故居院景蒲松龄生活在明末清初的动荡年代,他体察封建社会统治的黑暗,人民的疾苦,审视当时社会制度的腐朽,加上自己的坎坷经历,自然激起他愤世嫉俗的思想,遂以深微的寄托手法,写成了具有强烈批判精神的孤愤之作《聊斋志异》。他一生著书丰厚,除了《聊斋志异》外,还有文集四卷,诗集六卷,杂著五册,戏三出,俚曲十四种等近万言的著作。由于他生前家境贫寒,著作没有刊行,一度靠手抄本的形式流传。最早的《聊斋志异》刊印于乾隆三十一年,那时先生已经去世57年了。在著作展室可以看到多种版本的《聊斋志异》和他的其它著作,以及关于蒲松龄研究的书籍,还有半部《聊斋》的手迹影印本。
一部伟大的作品是没有国界的,《聊斋志异》已被翻译成英、俄、日、法等外文20多种,60多个版本,它已成为世界人民的共同财富,先生也因此被誉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这是在外文展室可以看到的。
奇形怪状的树木书画展室收藏了当代文化名人、著名书法家、著名画家的作品一千多幅,如姚雪垠、范曾、王蒙、欧阳中石等题咏字画。我用手机拍下几则——老舍先生题词: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胡阙文的题诗:若若宏才未得申,挥毫弄墨染风尘。意弥情挚开金石,天顺人和狐鬼训。绣口锦心无若有,生花彩笔假尤真。千篇思爱悲欢剧,易俗移风劝世人。蒲松龄同时代人、清初刑部尚书王士禛题诗云: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彩塑展室精选了十则具有代表性的聊斋故事,如《红玉》《小翠》《促织》《翩翩》《阿霞》《田七郎》等,用泥塑的形式把故事情节形象、立体地展示出来,以引起对《聊斋》不是太熟悉的游客的兴趣。
泥塑我凝望蒲松龄故居的树木藤蔓,不论是柏树还是乌桕,是枣树还是石榴,拟或其它,株株长得稀奇古怪,树冠曲流拐弯,这倒也与故居的格调协调一致。故居西部的侧院是个小花园,有池塘、花木、亭台、假山、矮墙、壁刻,南墙下是一片竹丛,我在欣赏两个狐狸头样的垃圾桶时,恍惚有两只拖着长长的尾巴的影子从眼前穿过,“吱吱”两声。我忙趋前观望,雪地上似乎有两行,不,四行浅浅的蹄印。是从蒲松龄的书页里逃出来的狐仙吗?
有两只白狐藏在竹丛里故居内的南屋是“聊斋书屋”,出来故居还有两家书屋,除销售蒲松龄的著作外,都兼卖旅游纪念品。家中虽然有两套不同版本的《聊斋》,我还是在故居对过的书屋里选购了两套《聊斋》。卖书的老先生姓吕,其中一套书的扉页上有他书写的郭沫若所题的楹联,拿在手里感到亲切。又买了四只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陶瓷小狐狸,让它们与《聊斋》作伴吧。
聊斋书屋从蒲松龄故居往东几十米就是蒲家庄的东门仙乡门了,出仙乡门再往东行数十米,便是柳泉。柳泉因满井周围是柳林而得名,三百年前,蒲松龄就是在这里煮茗备茶,招待贩夫走卒、过路旅客,搜集整理素材,构思聊斋故事。井旁有石碑一座,是茅盾所题“柳泉”二字。
东门——仙乡门满井柳泉,蒲松龄设茶搜集故事之处(图片来自网络)回到蒲家庄中心的古槐下,我要往南往北去看葵阳门和景徽门。一位骑车路过的老先生告诉我,南门在修路,葵阳门已经拆掉了,我便往北边的景徽门走去。
胡同里的积雪街巷宁静安谧,没有人走动,两侧人家的一间间柴门铁门紧闭,门上大都捏把铁锁,锁鼻子生锈,想必有段时间没打开了。我发现有一家外面没锁的,从里面闩着,我轻轻一推,“吱吜”一声,门开了一扇,我迈过门槛,拐过一道弯,被一根横跨的竹竿拦住,抬眼望,对面的墙壁上用红漆写着两字——危房。猛然间,墙缝里依稀飘过一团雾气,化作一道白光,刺的我眼睛一阵迷茫,待我睁开眼睛,那白光变化成了一条飘带,我越过竹竿追去,飘带已没有了踪影。我在屋后背阴的雪地上寻觅,有一行隐约的小脚丫,我寻思,这是猫咪?大仙黄鼠狼?抑或是……狐狸?我很失落。
等待修复的古村落看过景徽门往回返,遇见一位大嫂,我向她打问怎么家家户户都关了门?她说,庄子整体拆迁了,村民都租房去住了,正在建新村,老村子要整体改造。她就是本村人,搬到村外的亲戚家住了,这是去停车场接人,从这路过。原来,蒲家庄古村落要加强保护,重新打造文化街区了。我本来打算在这里借宿一晚,托一场好梦的,梦里会走来青凤,也许是小翠,看来是无可指望的了。
北门——景徽门在蒲家庄踅摸了三四个小时,对于蒲松龄,我总觉得还缺少了解点什么。当年,愚痴的先生遍访乡野,搜奇猎怪,埋头读书著述,居家日子越过越难,几近食粥无着。公元年,康熙十八年,蒲松龄40岁的时候,为生活计,他答应了60里外西铺村好友毕际有的聘约,去他家中设帐授徒。三十年后,蒲松龄70岁,他解了聘约,蹒跚归庐。蒲松龄在西铺村生活了三十年。我有必要去一趟那里。
西铺村的蒲松龄书馆驱车30分钟来到了周村区王村镇西铺村的蒲松龄书馆,这里是蒲松龄生活、教书、读书、著书三十余年的地方。毕际有是明末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儿子,他应该待蒲松龄不薄,不然蒲松龄不会在这里一干就是三十年。
蒲松龄书馆主要由绰然堂、振衣阁、万卷楼等组成。从正面看,黑漆大门,青砖、半圆形的筒子瓦起脊,六兽站立,栩栩如生。进得正门,迎面是一个大型陶瓷壁画《晒书图》。相传蒲松龄在赶考的路上,遇到毕家晾晒书籍。家底不宽裕的蒲松龄酷爱读书却无力购买,见到毕家的大宗图书,他留连忘返,遂心生一计,在一旁袒露胸怀面南而坐,任凭骄阳似火、汗如雨浇仍纹丝不动。毕府仆人感到不解,蒲松龄说:“你们晒书,我也晒书,你们的书写在纸上,我的书藏在肚中,也怕发霉呀!”毕际有得知后立即接纳攀谈,慨叹相见恨晚,遂结为挚友。
走入第一个院落,迎面便是古朴宏丽的绰然堂,是毕自严为子孙们专门设立的学堂,也是蒲松龄在毕府坐馆教书、著述和休息的地方。那块蛙鸣石被移到了聊斋,桌椅戒尺尚在,先生靠椅小憩。
绰然堂,蒲松龄设帐教书的地方转过绰然堂便是振衣阁,这是一幢二层建筑,雕梁画柱,整个阁的外壁饰有飞檐、雕栏、花棂。当年毕家人和蒲松龄常在这里接待亲朋好友、文人墨客。振衣阁也是当年毕府的藏书之地,门柱上有一副对联:“万卷藏书宜子弟,十年树木起风云。”当年毕家藏书曾达5万余册,为明清中国八大私家藏书楼之一,与宁波的“天一阁”齐名。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和《聊斋俚曲》,显然与常年在此饱读诗书大有关系。
振衣阁,毕府的藏书楼当年的西铺村,地处交通要道,是进入淄川地域的西大门,通往济南府的大道就从村前经过,客人络绎不绝。《聊斋志异》50万字的巨著,这么多稀奇怪诞的故事,显然,单靠他个人的想像力是难以实现的。蒲松龄也像在家乡的柳泉一样,经常在这里设茶摆烟,招待旅人小憩,烟茶全部免费,但请每人讲一个故事。那时鲁中一带流行着各种各样的鬼怪狐仙的段子,日积月累,蒲松龄积累了大量素材,使《聊斋》日趋完善。
先生累了,小憩一会
书馆的后院则是高耸的万卷楼。这是一座砖木结构的三层小楼。万卷楼原有巨量藏书,后藏书移于振衣阁内。此楼一度成为“备战楼”,是毕氏家人躲避战乱的地方。蒲松龄年轻时曾数次赴济南参加乡试,西铺村是他的必经之路。蒲松龄进入毕府后,他与毕家,《聊斋志异》与西铺,就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蒲松龄成为一代文豪,西铺村和毕家功不可没,这也是当今蒲松龄书馆的价值所在。
逃出《聊斋》的白狐时近黄昏,我站在蒲松龄书馆向东眺望,隐约看见一个身影从蒲家庄的那棵宋槐下走过,穿过平康们,向西铺村的书馆走来。60里山路,还有积雪,他毕竟老了,气喘吁吁,撩起长衫,散开发辫,步履越来越蹒跚,像喝醉的狐仙……我大声喊道:先生,您走慢点!
作者简介
杜长明,笔名牧徒、杜红十等。医生、作家、旅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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