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度的盂蘭節又到了。在這個俗稱鬼節的節日，因相傳農曆七月鬼魂可以來到人間，為防止孤魂野鬼四處覓食為禍人間，人們都會舉行各式祭祀活動如焚燒紙錢香燭，以超渡這些遊魂，保佑家宅平安。
盂蘭節反映了中國濃厚的傳統民間信仰。事實上，這種對鬼神的信仰態度，亦能見諸於我國的文學作品，當中《聊齋志異》尤為經典，更藉書寫鬼與人的故事，表達創作理念，同時帶來藝術及文學上的突破及成就。
由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收錄近篇短篇小說，題材廣泛，膾炙人口。蒲松齡自幼即喜歡民間文學，更廣泛搜集精怪鬼魅的奇聞異事，繼而把一己生活體驗熔鑄入故事，營造現實和虛構交織的小說世界。在他筆下的狐魅鬼怪，多具人情；小說中不同角色的悲歡離合，更道盡人間百態。
由中華教育出版，蒲松齡原著，張國風教授負責文字的《聊聊聊齋》(上下冊)，為《聊齋》的白話文選，不單把原著中曲折離奇和佈局巧妙的故事譯成段段流暢白話，更藉由張教授的點評，道出《聊齋》故事背後的深意。
鬼節將至，讓我們打破傳統與現代的隔閡，藉《聊聊聊齋》的選段，重新品讀和細味這部應節的經典。
妖術(出自 卷一 第二十四篇)
有位于公，年輕時豪放仗義，喜歡練拳比武，力氣很大，能夠手拿高壺飛舞，像旋風一樣。崇禎年間，他在京城參加殿試，僕人得病，臥牀不起，他非常憂慮。恰逢街市上有一個算命的，能預測人的壽命，于公想替僕人去問問。到了算命人那裏，他還沒有開口，算命人就問他：「你莫非是來詢問僕人的病情？」于公吃驚地點頭稱是。算命人說：「病人沒事，你倒是有點危險。」于公就請他給算算。算命人起了一卦，說：「客官三天以內必定會死！」于公驚駭了半天。算命人從容地說：「鄙人有一個小法術，只要你酬謝我十兩銀子，就可以替你去邪消災。」于公自想：「人命在天，法術豈能改變？」他沒有答理算命人，起身離去。算命人說：「吝惜這幾個小錢，不要後悔！不要後悔！」于公的朋友都替他擔憂，勸他傾囊哀求算命人，于公不聽。
轉眼就到了第三天，于公在旅舍危然正坐，靜靜地觀察動靜，一整天沒有甚麼意外。到晚上，于公關上門窗，點亮油燈，扶在屋裏端坐。一更已過，也不見一點死的危險。他正要上牀睡覺，忽然聽到窗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急忙一看，看見一個小人扛着戈，一落地，就變得像人一樣高。于公拔而起，猛地刺去，那人飄忽，于公沒能擊中。那人忽然又變小了，去尋找窗戶的縫隙，想逃出去。于公追上，迅速砍去，那人應手而倒。于公用燈一照，卻原來是一個紙人，已經被攔腰砍斷。于公不敢就睡，又端坐等待。
過了一會，有一個東西從窗戶鑽進來，面目猙獰，像鬼一樣。那東西剛一落地，于公就向前一擊，把它砍成兩截，在地上蠕動着。于公怕它再起來，又接連擊去，擊中怪物，發出清脆的聲音。仔細一看，是一個泥人，被擊成了碎片。於是，于公移到窗前坐着，細看着窗戶的縫隙。
過了很久，聽見窗戶外有牛喘氣一樣的聲音。有東西在搖晃着窗戶，房屋和牆壁都好像要被它晃倒了。于公怕房屋被壓塌了，心想不如出去與它鬥。只見一個大鬼，非常高大，快到房檐了。在昏暗的月光下，只見那鬼的面孔黑得像煤一樣，眼睛裏閃爍着黃色的光。上身沒穿衣服，下面沒有穿鞋，手裏拿着弓，腰裏着箭。于公正在驚駭的時候，那鬼已經拉弓放箭射了過來。于公揮將箭撥落在地。他剛想進擊，鬼又射箭過來，于公急忙跳躍躲開，那箭穿透牆壁，抖動着發出尖銳的聲音。鬼看屢戰沒有結果，大怒，拔出佩刀，揮舞得像旋風一般，向于公砍過來。于公像猿猴一樣，靈活地躲避着惡鬼的進攻。惡鬼的刀一下子劈在了院子的一塊石頭上，石頭立刻被劈成了兩半。這時候，于公從惡鬼的兩腿間鑽了出來，砍中了惡鬼的腳踝，發出金屬一般的聲音。惡鬼更加的憤怒，像雷霆一樣地吼叫起來，轉過身子，舉刀又砍了過來。于公又伏下身子，鑽進惡鬼的胯下，惡鬼的刀落下來，砍斷了于公的袍裙。于公此時已經到了惡鬼的肋下，他揮猛砍，又發出金屬一般的聲音，惡鬼倒地，發僵。于公上前一陣亂砍，發出的聲音像是巡夜人在敲擊木梆。用燈一照，原來是一個木偶，大小與人一樣。弓箭還繫在腰上，臉上刻畫得猙獰可怕，被擊中的地方，都有血流出來。
于公於是點着蠟燭，端坐着等待天亮。至此，他才覺悟到，這些鬼魅都是算命人派來的，想藉此將不聽邪的人殺死，來證明他算命的靈驗。
點評
這是一個破除迷信的故事，一個不怕鬼的故事。邪不壓正，正義必能戰勝邪惡，這就是它的主題。算命人善於搗鬼，他心術不正，本性兇殘，不惜害人來證明算命的靈驗，所以這篇故事命名為《妖術》。算命人危言聳聽，說于公三天內就得死，目的就是想詐取十兩銀子。如果于公信了他的恐嚇，他就白得十兩銀子。如果于公不信邪，那麼，算命人還有下一步的陰謀詭計。可是，算命人的陰謀最後卻遭到了可恥的失敗。于公戰勝了算命人一連串的詭計，主要不是靠的武藝；主要是依仗一種正氣，一種信念：「人命在天，豈是法術所能改變？」
公孫九娘(出自卷四第九篇)
于七(註1)造反一案，各縣被株連而死的人非常之多，其中棲霞和萊陽兩縣死的人最多。有一天，官兵抓住幾百人，竟在演武場裏把他們都殺了。鮮血滿地，屍骨如山。上面的官員慈悲為懷，捐予棺材，濟南城裏的作坊，木材全被用光。魯東那些刑戮而死的人，大多葬在南郊。
康熙十三年，有一位萊陽生來到濟南，他的兩三個親友，也在于七一案中被殺，所以他買了一些紙錢，在荒野中祭奠他們，之後他就在附近的寺院租房住下。第二天，萊陽生進城辦事，天快黑了，還沒回來。忽然有一個少年，到屋裏來拜訪，見萊陽生不在，就脫了帽子，穿着鞋，仰臥牀上。僕人問他是誰。他閉眼不理。不久，萊陽生回來了，暮色蒼茫，看不清來人是誰，便走到牀前去問。來人瞪着眼睛反問：「我等你的主人，絮絮叨叨地逼問，難道我是強盜嗎？」萊陽生笑着說：「主人就在這裏。」少年急忙起身，戴上帽子，拱手作揖，坐下，殷勤寒暄。聽他說話的聲音，好像是熟人。急忙叫僕人掌燈，燈下一看，這才認出是同縣死在于七一案中的朱生。萊陽生想到朱生是鬼，轉身就跑。朱生拉住他說：「我和你是文字之交，你這點情分都不講嗎？我雖然已經是鬼，但我對老朋友的思念之情，卻牢記心中，難以忘懷。今天有所煩擾，希望你不要因為我是鬼而猜疑鄙薄我。」萊陽生於是坐下，問他有何請求。朱生說：「你的外甥女守寡沒有配偶，我想娶她為妻。我多次地託人說媒，她便說沒有家長作主，以此為藉口來推辭。所以我希望你能為我說說好話。」此前，萊陽生有一個外甥女，早年失去母親，交給萊陽生撫養，十五歲以後才回到自己的家。她被抓到濟南，聽說父親被殺，驚嚇而死。萊陽生說：「她的事自有她父親作主，何必找我呢？」朱生說：「她父親的棺材被他的姪子遷走，如今不在這裏。」萊陽生問：「我的外甥女向來都依靠何人？」朱生說：「與一位鄰居老太太同住。」萊陽生擔心活人不能替鬼做媒，朱生說：「如果承蒙你答應，還得請你走一趟。」於是起身握住萊陽生的手。萊陽生再三地推辭，問：「去哪兒？」朱生說：「你只管跟我走就是。」萊陽生勉強地跟他而去。
向北走了大約一里左右，看見一個很大的村子，大約有數十百戶人家。到一家門口，朱生上前敲門，出來一位老太太，打開兩扇門，問朱生甚麼事。朱生說：「請您轉告娘子，她舅舅來了。」老太太隨即回去，不一會就出來，請萊陽生進去，同時對朱生說：「兩間草屋實在太小，有勞公子在門外稍等。」萊陽生跟着老太太進去，只見一個荒蕪的院落，有半畝大小，裏面有兩間小屋，外甥女在門口哭泣迎接，萊陽生也不禁流淚。屋裏燈光很弱，外甥女長得秀美明潔，一如生前。她凝視萊陽生，眼裏含着淚水，逐個地打聽舅媽姑姑的情況。萊陽生說：「她們都挺好的，只是我的妻子去世了。」外甥女嗚咽着說：「我從小由舅舅舅媽撫養，一點都沒能報答，沒想到我先死了，非常遺憾。去年伯伯家的大哥把我父親的墳遷走，也不管我，讓我數百里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如秋天的燕子。現在舅舅不因我是鬼魂而丟棄不管，又承蒙舅舅賜我財物，我已經收到了。」於是，萊陽生就把朱生求婚的意思轉告於她。外甥女低頭，沉默不語。老太太說：「朱公子託楊姥姥來傳了三五次話，老身我認為是大好事，可小姐不肯草草從事，現在有舅舅作主，她應該會同意的。」
正在說話的時候，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身後跟着一個丫鬟，突然進門，一見萊陽生，轉身要走。外甥女拉住她的衣襟，說：「不要這樣！這是我舅舅，不是外人。」萊陽生作揖，女郎也恭敬回禮。外甥女說：「這是九娘。棲霞縣公孫家的。她父親是大戶人家，如今也沒落了，困窘不能如意。早晚都與我來往。」萊陽生偷眼一看，女郎笑起來，兩眉彎彎的像是秋月，羞紅了臉，像是美麗的朝霞，簡直是一位仙女。萊陽生稱讚道：「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閨秀，小戶人家的姑娘哪能長得這麼秀美！」外甥女笑着說：「她還是一個女學士呢！詩詞都寫得很出色。昨兒我還得到她的一點指教。」九娘微笑着說：「小女子無端地說人壞話，教舅舅聽着笑話。」外甥女又笑着說：「舅媽去世後，舅舅還沒有續弦。這麼個小娘子，還能滿意吧？」九娘笑着跑出門去，說：「這丫頭瘋了吧！」於是便走了。雖然說的是玩笑話，但萊陽生確實非常喜歡九娘。外甥女似乎有所覺察，就說：「九娘才貌無雙，若是舅舅並不因為她是入土之人而有所猜疑，我就可以去詢問她母親的意思。」萊陽生非常高興，但又擔心人與鬼難以結成夫妻。外甥女說：「不礙事的，她和舅舅前世有緣。」於是萊陽生走了出去，外甥女送他出來，對他說：「五天後，月明人靜的時候，我會派人去接你。」
萊陽生走到門外，沒見到朱生。抬頭向西望去，只見天上半輪明月，朦朧的月光下，還能依稀認得來時的路徑。只見南邊有一座宅第，朱生坐在門前的石階上，他站起來迎接萊陽生說：「我等你好久了，請你光臨寒舍。」於是，拉着萊陽生的手，誠懇地表示感謝。他拿出一隻金酒杯，一百顆晉珠，說：「我沒有別的好東西送你，暫且用它們當聘禮吧。」接着又說：「家裏有濁酒，但這陰間的東西，沒法用來招待嘉賓，真沒辦法！」萊陽生謙遜地表示道謝，與朱生道別。朱生把他送到半路，這才回去。萊陽生回到寺院，僧人和僕人們都來問情況，萊陽生隱瞞實情說：「說遇到鬼是胡說，剛才我到朋友那裏喝酒去了。」
五天後，朱生果然來了，只見他穿着新鞋，搖着扇子，看樣子很是高興暢快。一進院子，他遠遠地就向萊陽生施禮。不一會兒，笑着對萊陽生說：「你的婚禮已經準備妥當，喜慶的日子就在今晚，有煩你跑一趟。」萊陽生說：「一直沒有得到回音，所以我還沒有送上聘禮，怎麼能匆忙地舉辦婚禮呢？」朱生說：「我已經代替你送了聘禮。」萊陽生非常地感謝，便跟朱生一起前往。他們一直到了朱生的寓所，只見外甥女盛妝而出，笑着迎接萊陽生。萊陽生問：「你哪天過門的？」外甥女說：「三天了。」萊陽生就拿出朱生贈送的晉珠，為外甥女添置嫁妝，外甥女再三地辭讓才接受了。她對萊陽生說：「我把舅舅的意思告訴公孫老夫人，老夫人非常高興。但是她說，老身沒有別的兒女，不想讓九娘遠嫁，希望舅舅今夜入贅到她家。她們家沒有男子，你這就可以與朱郎一起前往。」於是，朱生就帶着萊陽生前去公孫家。
快到村子的盡頭時，有一座宅第開着大門，兩人直接進了廳堂。一會兒，聽人說：「老夫人到！」只見兩個丫鬟扶着老太太登上了台階。萊陽生要行禮，老太太說：「老朽行動不便，不能行禮，就不必拘於常禮了。」於是，她指揮丫鬟，安排盛大的酒席。朱生則招呼家人，端出菜肴，擺放在萊陽生的面前，另外放了一個酒壺，為客人敬酒。席上的酒菜，與人間沒有甚麼區別，只是主人自斟自飲，並不勸客人飲酒。不久，酒喝完了，朱生回家。丫鬟引導萊陽生進去，到了洞房，只見九娘已經在花燭前專心地等待。兩人互相愛悅，含情脈脈，極盡歡樂親密。早先，九娘母子要押送京城，到濟南府的時候，母親被折磨至死，九娘也自刎而死。九娘在枕上追述往事，哽咽哭泣，難以入睡。於是隨口做了兩首七言絕句：
(第一首)
昔日羅裳化作塵，空將業果恨前身。
十年露冷楓林月，此夜初逢畫閣春。
(第二首)
白楊風雨繞孤墳，誰想陽台更作雲？
忽啟縷金箱裏看，血腥猶染舊羅裙。(註2)
天快亮了，九娘催促萊陽生起身：「你該走了，不要嚇着僕人。」從此，萊陽生白天來，夜晚走，非常地迷戀九娘。一天晚上，萊陽生問九娘：「這個村子叫甚麼名字？」九娘說：「叫萊霞里。其中大多是萊陽、棲霞兩縣的新鬼，所以起了這個名字。」萊陽生聽了，不勝歎息。九娘傷心地說：「離家千里的女魂，像蓬草一樣地無處可依。我們母女孤苦伶仃，說來令人淒傷。希望你能夠記得今晚的夫妻情義，收拾我的屍骨，送到祖墳旁邊安葬，使我永遠得以安息，死了也像活着一樣。」萊陽生一口答應。九娘說：「人和鬼走的不是一條路，此地郎君也不宜久留。」於是將自己穿的羅襪送給萊陽生作為紀念，灑淚告別。
萊陽生悲傷地走出來，像喪魂落魄的一般，心中充滿惆悵，不忍回去，便去叩朱生的門。朱生光着腳出來迎接他，外甥女也起來了，頭髮亂蓬蓬的，驚訝地來問候。萊陽生惆悵了一會，才把九娘的話複述了一遍。外甥女說：「即便舅媽不說，我也在日夜地考慮這件事。這裏不是人間，確實不適合久住。」於是，兩人相對着，哭泣不止。萊陽生流淚與他們告別。萊陽生叫開寺院的門，回屋睡下，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直到天亮。他想去尋找九娘的墓，才想起來，當時沒有問一下墓誌碑銘。待到夜晚再去，只見無數的墳墓重重疊疊，竟迷路而找不到村子的所在，他只好歎息而歸。打開九娘贈送的絲襪，風一吹就變成了灰，於是就收拾行裝返回東魯。
半年過去了，萊陽生依然不能忘懷，又來到濟南，希望在那裏能夠再次遇到九娘。等到他到了南郊，天色已晚，他把馬繫在院子裏的樹下，快步趕往葬人的場所。只見無數的墳墓成千上萬，荒草茫茫，鬼火點點，狐鳴陣陣，使人觸目驚心。萊陽生驚駭傷心地回到寓所，無心遨遊，便掉轉車馬，返回東魯。走出一里多，遠遠地看見有一位女郎，獨自在墳地行走，奇怪的是，她的神情姿態很像公孫九娘。萊陽生揮鞭驅馬追趕，果然是九娘。萊陽生下馬，想和九娘交談，九娘居然跑了，好像不認識他一樣。再向前追，九娘神色發怒，舉起衣袖遮住自己的臉。萊陽生頓足呼喊九娘，九娘卻忽然消失了。
註1：于七，家世殷富，先後兩次起義抗清，結果大批起義官兵及家屬被殺害，只有于七等極少數人逃出。有傳于七出家當了和尚。
註2：第一首絕句的意思是說：往日的衣裳已經化作了塵土，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或許是前世種下的惡果，現在再去追究也沒有甚麼用了。十年過去了，墳地裏只看到冰冷的寒露，楓林上掛着一輪明月。今天晚上，第一次覺得樓閣裏有了一點春天的溫暖。第二首的意思是說：白楊伴着風雨，圍繞着孤獨的荒墳，誰能想到還能有今日的喜慶婚禮？打開縷金的小箱，忽然看見我當年穿的羅裙上還染着血腥！
點評
順治五年，山東棲霞爆發了以于七為首的抗清起義。聲勢浩大，波及八縣，山東震動。于七曾接受招安，被任為棲霞把總。順治十八年，率舊部重新造反。不久為清軍鎮壓。于七突圍出逃，不知下落。《公孫九娘》所寫當年的悲慘情景，並非誇張，而是實錄，寫出了當年大屠殺的恐怖。蒲松齡生於明末，親身經歷了那個戰亂動盪的時代。青少年時期耳聞目睹的恐怖和殘酷，必定給他留下了終生難忘的記憶。
萊陽生忙於葬埋、祭奠親友，進城辦事。此時，恰有一個少年來拜訪他。
相見之後，萊陽生大吃一驚，來訪者竟是死難的同縣的朱生。朱生求萊陽
生作媒，要娶萊陽生已經亡故的外甥女。女孩是因父親被害，驚嚇而死。
一個男鬼，求活人作媒，去娶一個女鬼。一人二鬼的每一句話，都使人
想起那場恐怖的大屠殺。
接着，萊陽生應朱生所託，一起去外甥家。舅甥寒暄，寫出亂離中親戚見面的光景。蒲松齡非常善於寫這種家庭間、鄰里間、親戚間的對話。家長里短，有口吻，有神情，讀者能夠從中體會出對話者的身份和心理，世態人情都在裏面。不是口語，勝似口語，是口語化的文言，提煉了的口語。甥女的悲慘經歷，其實是代表着千百個無辜者的淒苦和辛酸。小說讀到這裏，似乎要寫甥女和朱生的愛情婚姻，但筆頭一轉，真正的主角公孫九娘出場了。前面的描寫都成為鋪墊。公孫九娘的出場，先是一閃而過，寫她的羞怯，突出她的閨秀氣質。外甥女將九娘挽留住，並且介紹九娘和阿舅認識。萊陽生擔心人鬼難以匹配，甥女說沒關係，你們兩個有緣分。顯然，萊陽生和九娘的故事有一見鍾情的成分。可是，這種愛情不同於花前月下的浪漫故事，更不是兩情相悅的一夜情，否則的話，前面的大段鋪墊就沒有意義了。
外甥女善於察言觀色，看出阿舅與九娘是女有心而郎有意，又有成人之美的熱心，於是，馬上提出她的計劃。《聊齋志異》裏的愛情故事，發展的速度都非常驚人。才一見面，還沒有正式地徵求女方的意見，便將婚事大致敲定。確定五天以後就要成親。甥女似乎比當事人還要着急。一切都在密鑼緊鼓地進行。
新婚的描寫，極為簡略；可是，寫新婚的歡中之悲卻是比較詳細。洞房花燭，枕上吟起詩來，確實非常浪漫。但是，九娘不是在做歡樂頌，而是在追憶昔日的悲慘。新婚燕爾的歡樂，未能沖淡淋漓的鮮血。纏綿着的戀人，未能忘卻痛苦的往事。九娘來去匆匆，兩人的婚姻如此短暫，九娘不久即提出分手的意見，原因是人與鬼難以相通。這顯然不是真正的理由。《聊齋志異》中有很多人鬼之戀，結局都沒有這麼淒涼。原因在於，作者無心寫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寫出那一場血腥的大屠殺在人間所投下的巨大陰影和難以癒合的心靈創傷。
(上文摘自蒲松齡著、張國風文：《聊聊聊齋》(上)，中華教育，年。)
聊聊聊齋（上）
蒲松齡著
張國風文
中華教育，年7月
聊聊聊齋（下）
蒲松齡著
張國風文
中華教育，年7月
延伸閱讀
聊齋志異(重校本)
蒲松齡著
張友鶴先生選註
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年
延伸閱讀⊙中華書局
⊙中華教育
⊙非凡出版
⊙開明書店
⊙中華書局(新加坡)
購買方法內地
?廣州聯合書店
?中華商務進口圖書專營店
转载请注明：http://www.balesitanyou.com/lzzyqj/5530.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