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中,有不少篇目同时出现了两位美丽的女性形象,如《莲香》《娇娜》《小谢》等。蒲松龄利用人物之间的对照关系,塑造了或性格迥异,或德貌双馨,或知心至情的双女形象,来寄托其“双美”理想。这种“双美”理想不仅仅停留于美貌之“双美”,还表现出蒲松龄对女性品德之“双美”的进步认识,对女子才情之“双美”的肯定和赞扬,以及对理想中“知己之爱”的深入思考。
《聊斋志异》出现双女形象的篇章中,有很大一部分描写了书生与两位美女的爱情故事。不论结局中的书生是否实现了坐拥双美的理想,他们都曾经拥有过两段难忘的爱情,在同样貌美无双而性格各异的异类女性那里得到情感满足。《莲香》通过对比的手法,刻画了两个性格鲜明的异类女性——狐女莲香和鬼女李氏。莲香心胸坦荡,面对桑生诘问,并没有否认,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狐的身份,反而有理有据地辩驳:“纵狐何害?”李氏则心思细腻、小心谨慎,对自己鬼女的身份遮遮掩掩,一再叮嘱桑生不要泄密。听到有人说出她的真实身份,她坚决否认,以断绝与桑生来往为要挟。
莲香发现桑生因与鬼女交往而身体衰弱,便为他细心医治,为了桑生尽快痊愈拒绝交欢,尽显成熟稳重;而李氏为了一己之乐,夜夜与桑生欢好,导致他身染重病,略显无知莽撞。莲香性格刚烈,有情有义,因为桑生不愿听从劝告与李氏断绝来往,怒而离开。在桑生奄奄一息之际,莲香带着灵药回来救她;而李氏性格柔弱,暗自落泪来证明自己并非鬼物,在莲香面前羞于与桑生“接口而唾之”。莲香也有开朗活泼的一面,揶揄李氏:“妹所得意惟履耳!”这像是姐妹之间的调笑。李氏因无法陪伴在桑生身边而抑郁不乐,只能远望即去,百般躲避与桑生相处,让人读来对她生出几分怜爱之心。“作者每由此而及彼,又由彼而及此,处处双写,又处处由同中见异,表现人物情感的变化极细腻,而表现人物性格的差异也极明显。”关于“情”,性格差异明显的莲香与李氏都钟情于桑生,出于爱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给桑生带来情感的慰藉。
类似《莲香》这样坐拥“双美”的篇章不在少数,如《荷花三娘子》《萧七》《翩翩》《巧娘》《阿绣》《陈云栖》等,绝色佳人之“双美”理想的形成原因,一方面与作者密切相关。文学的功能之一就是作为文人士子内心缺憾的补充方式,为他们平淡枯燥甚至贫困窘迫的现实生活带去精神补偿。作者在《小谢》故事的结尾以“异史氏曰”的方式感叹:“绝世佳人,求一而难之,何遽得两哉!在这类篇章中寄寓的“双美”理想更侧重两位绝世佳人的美貌,她们为男主人公孤独寂寞的生活带来感情慰藉。
现实生活中,蒲松龄的科举之路并不顺畅,以县、府、道接连第一进学的他却在乡试上屡次受挫,他的大半生是在坐馆授学中度过。因长年在外教书,蒲松龄与妻子刘氏聚少离多,屡试不中的痛苦、孤寂的生活、现实的残酷让他只能在文学作品中寄托自己的幻想。《聊斋志异》中孤独寂寞的书生形象无一不是受到作者本人心境的投射,“双美”的设定是作者编织出两个美女的幻梦,来作为落寞生活的精神补偿。绝色佳人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在《聊斋志异》中,给予书生不一样的情感慰藉和满足:有举止端庄的嫦娥,便有狡黠活泼的颠当;有痴情率真的香玉,便有理智冰冷的绛雪;有多愁善感的巧娘,便有含蓄羞涩的三娘;有调皮大胆的秋容,就有安静柔弱的小谢。
另一方面,古代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为绝色佳人之“双美”理想提供了实现的可能性。“大家闺秀般的妻子是贤淑温良,小家碧玉般的小妾是美艳可人;妻子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小妾极尽风情、吟诗弹琴。这才是文人心目中理想婚姻的最佳状态。”文人士子对妻贤妾丽的幻想不断地在文学作品中表露出来,作者蒲松龄也塑造了不少妻妾和睦的绝色佳人,如《陈云栖》《嫦娥》《莲香》《小谢》等等。
蒲松龄不满足于书生和两位绝色佳人的一时欢会,意图将“双美”纳入家庭轨道。然而让两位绝色佳人走入家庭的设定,就不可避免地涉及她们之间的关系。书中或塑造理想化的拥有不妒美德的妻子形象,如徐继长的妻子、嫦娥;或使妻妾之间拥有姐妹情谊,像云栖与云眠、庚娘与唐氏;或制造变故使两人消除妒忌,如小谢与秋容、莲香与李氏,为绝色佳人之“双美”理想安排了一个家庭和美的结局。
蒲松龄的“双美”理想并不仅仅停留在外在美色的层面上,还涉及了内在品德之“双美”。《庚娘》刻画了忠贞节烈的两个女子——庚娘和唐氏。机智的庚娘察觉到王十八的歹意,劝告丈夫金大用不要与他同行,丈夫却因一时不忍没有推却,导致全家遭难。庚娘遭逢巨变却临危不乱,假意答应与王十八归家,趁他醉酒之时手刃仇人,继而自尽。庚娘表现出的冷静、睿智、勇敢,足以称得上是“女中丈夫”。作者也不禁称赞道:“至如谈笑不惊,手刃仇雠,千古烈丈夫中,岂多匹俦哉!谁谓女子,遂不可比踪彦云也!”她的节烈品行感动了众人,得以风光大葬。而王十八的妻子唐氏也是一个知晓大义的女子,得知丈夫谋害金大用一家、霸占庚娘,她愤怒地喊出:“便死休!诚不愿为杀人贼妇!”在古代,作为妻子首先要遵守的就是三从四德,唐氏没有对丈夫一味顺从,而是公然指责丈夫的所作所为,甚至以死抗争,令人敬佩。作者在《庚娘》中塑造的这两位女子都具有忠贞节烈的美好品德,体现出女子的聪明才智和刚强骨气,全然不输于男子。她们的美并不局限于外在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内在的美德光辉。作者为我们呈现了“双美”理想更深一层的内涵,不再只停留于对美貌的欣赏,而是进一步涉及女子品德之美,认识到女子的独立个性以及价值,是女性价值观转变的标志。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刻画描绘了许多个性鲜明、独立意识强烈的女性形象,书写女子身上的道德闪光点,衷心赞美她们的光辉品德。而蒲松龄的个人经历对《聊斋志异》中倾向于品德的“双美”理想也有一定影响。科举失意的蒲松龄因生计所迫,长时间在外坐馆,妻子刘氏独自一人辛苦持家,上养公婆,下育儿女,支撑起本不富裕的生活。“受到孤独寂寞煎熬之苦的蒲松龄对刘氏充满了敬重和感激。”刘氏具有中国女子的传统美德,是蒲松龄的贤内助,这让他对女性内在品质的思考更为深刻。如《白于玉》中那个倔强坚强的葛氏女。吴生因与紫衣仙女的露水情缘,有出家归隐之志,想要推却与葛氏女之婚约,而葛氏女态度坚决,定要从一而终,嫁过去后“女外理生计,内训孤儿,井井有法”。哪怕吴生决意出家,她也不似一般女子设法挽留,反而坦然处之,独自将养子抚育成人。葛氏女心意之坚定,处事气度之不凡,绝不亚于男子。葛氏女的身上仿佛可以看到刘氏的影子,却又不同于传统礼教下只知三从四德的妇人,多了几分坚忍和果断,是经过作者理想化的新型女性形象。
《小谢》构思巧妙,描写了女鬼小谢与秋容对陶望三由调笑戏弄,到拜师学文,再到相恋相守的故事。小谢与秋容“并皆姝丽”,性格各异:秋容大胆戏弄陶生,实施恶作剧,而小谢只是笑着观看;秋容心思细腻,敏感易妒,妒忌陶生教小谢写字,为自己不如小谢而惭愧落泪,而小谢茫然不觉。两人在学业上也大有差别,小谢书写娟好,而秋容却在读经作诗方面聪颖非常。两个小鬼女和一书生因书文结情,不可谓不奇。读书写字成为他们关系变化和情感加深的一个契机。
《小谢》中的两位绝世佳人以学生的身份常伴陶生左右。陶生对小谢和秋容悉心教导、鼓励宽慰,两个活泼调皮的女鬼变为认真好学的女学生。文中并没有侧重美貌的感官色彩,充溢着读书写字的风雅之气,因学结情,而非因貌。与之类似的还有《宦娘》这一篇,宦娘因温如春的悠扬琴声而倾心不已,却因人鬼殊途不能如愿结秦晋之好,只能暗中帮助温如春,为他匹配佳偶;善筝的良工同样也是闻琴而心动,对温如春芳心暗许。温如春与良工最终与宦娘相见,宦娘如愿学到了温如春的琴法。三人切磋研习音乐,大有知音的惺惺相惜之感。两人一鬼因琴筝结缘,不可谓不雅。小说中,宦娘和良工都具有知晓音乐、善弹琴筝的突出特点,都能与温如春进行音乐上的精神交流,超越传统爱情的双女形象,更为侧重男女之间精神、志趣上的和谐一致,表现出作者蒲松龄对女性之美更高层次的思考。
《聊斋志异》中女子的文人化倾向不单单体现在这类双女形象的篇章中,琴棋书画不再是大家闺秀的专属特征,甚至狐女、鬼女、花妖精灵,都可以吟诗作对、抚琴下棋。这种文人化的女性形象寄寓着包括作者在内的文人士子对美好女性的希冀,期盼与红颜知己之间具有更高层次的精神文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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