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本人最爱谁?
坊间有说法,一个男人有多爱你,看他愿意把多少时间花在你身上。
我估摸蒲松龄的最爱是婴宁。
《聊斋志异》最长的篇幅给了婴宁,你说他有多爱?
我也大爱婴宁。以前我无数次地想,假如我生个女儿,一定要给她取名为婴宁。
可惜后来这个名字没用上。
有人问我,你啥时候写写婴宁?
其实我一直想写,却又害怕写。
就像我们年少时,越是暗恋一个人,越是不敢靠近,甚至故作冷漠矜持状。
好了,该讲王子服和婴宁的故事了。
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爱上一个痴傻如婴儿的菇凉。
这个书呆子有多呆?
王子服早年失祜,聪明绝顶,十四岁就上了省重点高中。每天在学宫读书,可谓是象牙塔中的书呆子。
十七岁那年的元宵节,王子服和舅舅的儿子一起出去郊游,正走在路上,表哥家里有事,被仆人叫走,王子服大约也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晃荡。
这时候,有一个手拈梅花的少女和婢女走在前面,容貌绝代,笑容美到李宗盛先生如是唱:“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王子服全然不顾非礼勿视的礼数,张目直视,宛如痴呆。
美少女对婢女说:“个儿郎目灼灼似贼!”
遗花地上,笑语自去。
王子服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
这个书呆子回家之后,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
眼看着一天一天消瘦,巫师医生都来过,毫无效果。
有一天,表哥来看他。还只走到床前,王子服就泪如雨下,诉说对拈梅少女的相思。
表哥大笑说,你真是个书呆子啊,这个愿望有什么难啊?我去帮你寻找这个少女。
王子服听后,略进饮食。一心等着表哥的好消息。
话说表哥遍访居里,根本没有这个少女的踪迹。只好骗他说,我已经找到她了,原来是我姑姑的女儿,也就是你姨妈的女儿,只是你们是内戚有婚姻之嫌。
可怜的王子服,喜溢眉宇,又问,那她家在哪里?
表哥接着胡诌,西南山中,离我们这里三十多里。
撒完谎,表哥赶紧抽身离去。
王子服天天写信给表哥,招他前来商量去寻找拈梅少女。
表哥哪里肯理他,一个小孩子的相思欲死,不就是嘴上说说?何况这个拈梅少女是不是真的存在,天知道?小屁孩嘛,荷尔蒙分泌旺盛,让他折腾两天就好了。
王子服的母亲也着急,到处给他相亲,王子服摇首不愿,心中只有一人。
有一天,大病初愈的王子服苦等表哥不来,一个人发狠出了门。
他只有一个“线索”,西南山中,三十余里。
他只有一个目标,找到拈梅微笑的少女。
他走啊走啊,果然在山中发现一个小村落。小村落有小房子,有一个少女拿着一朵杏花边走边往鬓边插。就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她。
少女径直进了门。
可怜的王子服只好痴坐在门前大石头上,从日中坐到日落,盈盈望断,并忘饥渴。
到了天黑,一老妪出来,问,你是何处的儿郎啊,从早坐到晚,不吃也不喝,要不进屋吃点便饭,就在我们家住下?
进去一攀谈,原来老妪真是他的姨妈,姨父姓秦,早逝,这个美少女叫婴宁。
读到这里,你以为王子服是天下第一大呆子吧?
非也非也。
他遇到一个更大的呆子。
婴宁。十六岁,痴傻如婴儿。
第一是爱笑,时时处处都在笑,比王子服更不懂礼数,老妪训她,“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婴宁强忍住,刚出门,便纵声大笑。
王子服去后花园,听见树上有笑声,仰头一看,婴宁坐在树上,狂笑欲堕。
后来两人成亲,着华装,行新妇礼,婴宁笑极不能俯仰,只好作罢。大笑到结婚典礼都无法进行的人,恐怕古今无第二人。
第二是不解人事。
后花园一段,蒲松龄把一对痴痴的小儿女写得妙趣横生,令人莞尔。
王子服等婴宁笑停,从袖子里拿出已经干枯的梅花。
婴宁说,枯都枯了,你还留着作甚?
王子服说,这是妹子元宵节丢地上的花啊,所以我留存到现在。
婴宁说,留着有什么用?
王子服说,表示我相爱不忘啊。
婴宁说,爱花有什么难,等你返家的时候,我让老奴把花园的花砍一大捆给你背去。
王子服真的是服了,说,妹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婴宁说,我怎么就傻了?
王子服说,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
婴宁说,我们是亲戚,当然有爱。
王子服说,我想要的爱不是亲戚之间的瓜葛之爱,而是夫妻之爱。
婴宁问,那二者有什么区别?
王子服心一横,说,夫妻之爱就是要同床共枕。
婴宁偏不接招,说,我不习惯跟陌生人一起睡。
正在这时,婢女来了,叫他们两人去吃饭。
老妪问,饭菜早熟了,两人有什么悄悄话说了这么久才回来?
婴宁大声说,大哥想跟我共寝!
王子服大囧,拿眼睛瞪她。
婴宁微笑而止。好在老妪耳聋。
王子服恨其痴,心想,这傻妹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
后来,老妪将婴宁托付给王子服,让他带回家。婴宁到了婆家,依然不改她爱笑的本性,动辄大笑,满室粲然。
婆母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婢女犯错将要挨罚,只要婴宁出现,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就连生的儿子都爱大笑,有其母之风。
从此两个小儿女,得到了稳稳当当的幸福。
蒲松龄的很多奇情故事,其实可以当做醒世恒言来读。
你是谁,你才能遇到谁。
你是水晶心肝的人,你才能遇到一片冰心的人。
假如你首鼠两端,四处游弋,绝对碰不到拈梅少女。即便碰到,也不会一根筋地走去深山,找到她,赏爱她,了解她。最后得到她。
这种遇到,不是认识,而是你们彼此把对方从茫茫人海中挑选出来,天地空空,只余两人,灵魂相近,彼此吸引。
要产生内心激荡,才能叫遇到。
光是认识不算,很多人认识一辈子,还是陌生如新人。
那拈花之人出现在你的旅途中,也许纯属偶然,但要两颗灵魂相遇,却绝非偶然。
你所遇到的人皆可视为你内心派生的幻象。
只有王子服这么一片痴心不染尘埃的人,才能遇到一派天真令庄子称羡的婴宁。
走到一起容易,可是在一起之后呢?
他已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遇到的人更痴傻如婴儿。
令成熟的聪明的成年人,为他们捏一把汗。
他们如何应付诡谲阴险的现实生活,如何对付居心叵测各怀鬼胎的世人?
显然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王子服生怕她泄漏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
有一天,婴宁在墙上摘花,被邻居看见,惊为天人,婴宁不避而笑。邻居心中各种肮脏的小念头不停地闪现。
且看婴宁是如何捉弄他的?
婴宁指墙底笑而下,邻居以为约处,大悦。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则阴如锥刺,痛彻于心,大号而踣。细视非女,则一枯木卧墙边,所接乃水淋窍也。
邻父闻声,急奔研问,呻而不言;妻来,始以实告。爇火烛窥,见中有巨蝎。负子至家,半夜寻卒。
连蒲松龄都忍不住评价说,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
婴宁哪里是真傻啊?她对付坏人,自有狠招。
婚后数年,有一天婴宁大哭。
她说,先前相从日浅,不敢对他直言。现在观察很久,探到了他和婆母的真心和善良,想请求他一件事。她本是狐狸所生。母亲临去,将她交给鬼母抚养,相依十余年,如今鬼母还是孤坟野鬼,希望能将鬼母和父亲合葬。
她哪里是全无心肝啊?
她的笑只是她的软猬甲。
你没有十足的诚心,她不会付出十足的真心。
她的聪敏和哭声,脆弱和依赖,只给最信任的人。
她熟知痛哭的滋味,却依然时常微笑。
世事洞明,心思细密,却依然选择保持天真。
见之忘忧,令蒲松龄如何不爱她?
原创你是谁?你遇到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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