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药店
您现在的位置: 聊斋志异 >> 聊斋志异影响 >> 正文 >> 正文

汪曾祺改写聊斋5题,精读聊斋新义

来源:聊斋志异 时间:2020/9/10
中科大型白癜风公益援助 https://m-mip.39.net/nk/mipso_4636739.html

创意写作学

?

+w:njmxxzx

百万写作者的超级写作指南

让写作成为一种生活

《聊斋志异》是清代文言短篇小说集(也有人说是笔记小说),全书共篇,作者蒲松龄。内容多是以同情笔调描绘了许多狐鬼与人真诚相爱的美丽故事,从中折射出人间的理想光彩,因其深刻的思想性和高超的艺术性而在世界文学的宝库中占有一席之地。

年至年期间,大文学家汪曾祺对《聊斋志异》l3篇小说进行了成功改写,构成“聊斋新义”系列小说,分别是:《蛐蛐》、《快捕张三》、《同梦》、《明白官》、《老虎吃错人》、《人变老虎》、《瑞云》、《黄英》、《陆判》、《石清墟》、《双灯》、《画壁》和《牛飞》,全收录在《汪曾祺全集小说二》里。

双灯

魏家二小,父母双亡,念过几年书,跟着舅舅卖酒。舅舅开了一座糟坊,就在村口,不大,生意也清淡,顾客不多。糟坊前面有一些甑子,水桶,酒缸。后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荒荒凉凉,什么也没有,开了一地的野花。后院有一座小楼。楼下是空的,二小住在楼上。每天太阳落了山,关了大门,就剩下二小一个人了。他倒不觉得闷。有时反反复复想想小时候的事,背两首还记得的千家诗,或是伏在楼窗看南山。南山暗蓝暗蓝的,没有一星灯。南山很深,除了打柴的,采药的,不大有人进去。天边的余光退尽了,南山的影子模糊了,星星一个一个地出齐了,村里有几声狗叫,二小睡了,连灯都不点。一年一年二小长得像大人了,模样很清秀,因为家寒,还没有说亲。

一天晚上,二小已经躺下了,听见楼下有脚步声,还似不止一个人。不大会,踢踢踏踏,上了楼梯。二小一骨碌坐起来:“谁?”只见两个小丫头挑着双灯,已经到了床跟前,后面是一个少年书生,领着一个女郎,到了床跟前,微微一笑。二小惊起说不出话来,心想这是狐狸精!腾地一下,汗毛都立起来了,他低着头,不敢斜视一眼。书生又笑了笑说:“你不要猜疑,我妹妹和你有缘,应该让他与你做伴。”二小看了看书生,一身貂皮绸缎,华丽耀眼,看看自己,粗布衣裤,自己直觉得寒碜,不知道说什么好。书生领着丫鬟,丫鬟留下双灯,他们径自走了。

剩下女郎一人。

二小细细看了看女郎,像画上画的仙女,越看越喜欢,只是自己是个卖酒的,浑身酒精气,怎么配得上这样的仙女呢?想说两句风流一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傻了,女郎看看他说:“你是不是念‘子曰’的,怎么这么书呆子气!我手冷,给我焐焐!”一步走向前,把二小推倒在床上,把手伸在他怀里。焐了一会,二小问:“还冷吗?”不冷了,我现在身上冷。”二小翻身把她搂了起来。二小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不过这种事是不需要人教的。

鸡叫了,两个丫鬟来,挑了双灯,把女郎引走了。到楼梯口,女郎回头:

“我晚上来。”

“我等你。”

夜长他们赌猜枚。二小拎了一壶酒,箩里装了一堆豆子:

“几颗?”

“三颗!”

又攥了一把:“几颗?”

“十一。”

摊开来:十一颗!

猜了十次,都猜对了,二小喝了好几杯酒。

“这样猜法,你要喝醉了,你没个赢的时候,不如我藏你猜,这样你还能赢几把。”

这样过了半年。

一天,太阳将落,二小关了大门,到了后院。看见女郎坐在墙头上,这天她打扮得格外标致,水红衫子,白蝶绢裙,鬓边插了一支珍珠编凤。她招了招手:

“你过来。”把手伸给了二小,墙不高,轻轻一拉,二小就过了墙。

“你今天来得早?”

“我要走了,你送送我。”

“要走,为什么要走?”

“缘尽了。”

“什么叫‘缘’?”

“缘,就是爱。”

“……”

“我喜欢你,我来了。我开始觉得我就要不那么喜欢你了,我就得走了。”

“你忍心?”

“我舍不得你,但是我得走。我们,和你们人不一样,不能凑合。”

说着已到村外,那两个小丫鬟挑着双灯等在那里,他们一直走向南山。

到了高处,女郎回头:

“再见了。”

二小呆呆地站着,远远看见双灯一会明,一会灭,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了,二小好像掉了魂。

这天傍晚,山上的双灯,村里人都看见了。

牛飞

彭二挣买了一头黄牛。牛挺健壮,彭二挣越看越喜欢。夜里,彭二挣做了个梦,梦见牛长翅膀飞了。他觉得这梦不好,要找人详这个梦。

村里有仨老头,有学问,有经验,凡事无所不知,人称"三老"。彭二挣找到三老,三老正在丝瓜架底下抽烟说古。三者是甲、乙、丙。

彭二挣说了他做了这样一个梦。

甲说:"牛怎么会飞呢?这是不可能的事!"

乙说:"这也难说。比如说,你那牛要是得了癀,死了,或者它跑了,被人偷了,你那买牛的钱不是白扔了?这不就是飞了?"

丙是思想最深刻的半大老头,他没十分注意听彭二挣说他的梦,只是慢悠悠地说:"啊,你有一头牛?……"

彭二挣越想越嘀咕,决定把牛卖了。他把牛牵到牛市上,豁着赔了本,贱价卖了。卖牛得的钱,包在手巾里,怕丢了,把手巾缠在胳臂上,往回走。

走到半路,看见路旁豆棵里有一只鹰,正在吃一只兔子,已经吃了一半,剩下半只,这鹰正在用钩子嘴叼兔子内脏吃,吃得津津有味。彭二挣轻手轻脚走过去,一伸手,把鹰扒住了。这鹰很乖驯,瞪着两只黄眼珠子,看看彭二挣,既不鵮人。也没有怎么挣蹦。彭二挣心想。这鹰要是卖了,能得不少钱,这可是飞来的外财。他把胳臂上的手巾解下来,用手巾一头把鹰腿拴紧,架在左胳臂上,手巾、钱,还在胳臂上缠着。怕鹰挣开手巾扣,便老是用右手把着鹰。没想到,飞来一只牛虻,在二挣颈子后面猛叮了一口,彭二挣伸右手拍牛虻,拍了一手血。就在这功夫,鹰带着手巾飞了。

彭二挣耷拉着脑袋往向走,在丝瓜棚下又遇见了三老,他把事情的经过,前前后后,跟三老一说。

三老甲说:"谁让你相信梦!你要不信梦,就没事。"

乙说:"这是天意。不过,虽然这是注定了的,但也是咎由自取。你要是不贪图外财,不捉那只鹰。鹰怎么会飞了呢?牛不会飞,而鹰会飞。鹰之飞,即牛之飞也。"

半大老头丙曰:

"世上本无所谓牛不牛,自然也即无所谓飞不飞。无所谓,无所谓。"

一九九一年七月八日

载一九九二年第一期《上海文学》

老虎吃错人

山西赵城有一位老奶奶,穷得什么都没有。同族本家.都很富足,但从来不给她一点赒济,只靠一个独养儿到山里打点柴,换点盐米,勉强度日。一天,老奶奶的儿子到山里打柴,被老虎吃了。老奶奶进山哭了三天,哭得非常凄惨。

老虎在洞里听见老奶奶哭,知道这是它吃的那人的老母亲,老虎非常后悔。老虎心想:老虎吃人,本来不错。老虎嘛,天生是要吃人的。如果吃的是坏人——强人,恶人,专门整人的人,那就更好。可是这回吃的是一个穷老奶奶的儿子,真是不应该。我吃了他儿子,她还怎么活呀?老奶奶哭得呼天抢地,老虎听得也直掉泪。

老奶奶哭了三天,愣了一会,说:“不行!我得告它去。”

老奶奶到了县大堂,高喊“冤枉!”

县官升堂,问老奶奶:“告什么人?”

“告老虎!”

“告老虎?”

老奶奶把老虎怎么吃了她的独儿子,哭诉了一遍。

这位县官脾气倒挺好,笑笑地对老奶奶说:“我是县官,治理一方,我可管不了老虎呀!”

“你不管老虎,只管黄鼠狼?”

衙役们一齐吼叫:

“嘁!不要胡说!”

衙役们要把老奶奶轰下堂,老奶奶死活不走,拍着县大堂的方砖地,又哭又闹。县官叫她闹得没有办法,只好说:“好好好,我答应你,去捉这只老虎。”这老奶奶还挺懂衙门里的规矩,非要老爷发下火签拘票不可。县官只好填了拘票,掣出一支火签。可是,叫谁去呀?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无一人应声。有一个衙役外号二百五,做事缺心眼,还爱喝酒,这天喝得半醉了,站出来说:“我去!”二百五当堂接了火签拘票,老奶奶才走。县官退堂,不提。

二百五回家睡了一觉,酒醒了,一摸枕头旁边的火签拘票:“唔?我又干了什么缺心眼的事了?”二百五的心思,原想做一出假戏,把老奶奶糊弄走,好给老爷解围,没想到这火签拘票是动真格的官法,开不得玩笑的。拘票上批明了比限日期,过期拘不到案犯,是要挨板子的。无奈,只好求老爷派几名猎户陪他一块进山,日夜在山谷里猫着,希望随便捕捉一只老虎,就可以搪塞过去。不想过一个月,也没捉到一根老虎毛。二百五不知挨了多少板子,屁股都打烂了,只好到东门外岳庙去给东岳大帝烧香跪拜,求东岳大帝庇佑,一边说,一边哭。哭拜完了,转过身,看见一只老虎从外面走了进来。二百五怕老虎吃他,直往后退。咳,老虎进来,往门当中一蹲,一动不动.不像要吃人的样子。二百五乍着胆子,问:“是是是你吃了老奶奶奶奶的儿儿儿子吗?”老虎点点头。“是你吃了老奶奶的儿子,你就低下脑袋,让我套上铁链,跟我一起去见官。”老虎果然把脑袋低了下来。二百五抖出铁链,给老虎套上,牵着老虎到了县衙。

县官对老虎说:“杀人偿命,律有明文。你是老虎,我能判你个斩立绝、绞监候。不过,你吃了老奶奶的独儿子,叫她怎么生活呢?这么着吧,你如果能当老奶奶的儿子,负责赡养老人,我就判你个无罪释放。”老虎点点头。

县官叫二百五给它松了铁链,老虎举起前爪冲县官拜了一拜,走了。

老奶奶听说县官把老虎放了,气得一夜睡不着。天亮开门,看见门外躺着一头死鹿。老奶奶把鹿皮鹿肉鹿角卖了,得了不少钱。从此,隔个三五天,老虎就给老奶奶送来一头狍子、一头獐子、一头麂子。老奶奶知道老虎都是天不亮送野物来,就开门等着它。日子长了,就熟了。有时老虎来了,老奶奶就对老虎说:“儿你累了,躺下歇会吧。”老虎就在房檐下躺下。人在屋里躺着,虎在屋外躺着,相安无事。

街坊邻居知道老奶奶家躺着老虎,都不敢进来,只有二百五敢来。他和老虎混得很熟,二百五跟它说点什么,老虎能懂。老虎心里想什么,动动爪子,摇摇尾巴,二百五也能明白。

老奶奶攒了不少钱,都放在一口白木箱子里。老奶奶对老虎说:“这钱是你挣的!”老虎笑了,点点头。

老奶奶死了。

二百五来了,老虎也来了。

老虎指指那口白木箱,示意二百五抱着。二百五不知道要他去干什么。老虎咬着他的衣角,走到一家棺材铺,指指。二百五明白了,它要给老娘买口棺材。二百五照办了。老虎又咬着二百五的衣角,二百五跟着它走。走到一家泥瓦匠门前,老虎又指指。二百五明白了,它要给老娘修一座坟。二百五也照办了。

老虎对二百五拱拱前爪,进山了。

箱子里还剩不少钱,二百五不知道怎么处置,除了给自己买一瓶汾酒,喝了,其余的就原数封存在老奶奶的屋里。

老奶奶安葬时倒很风光,同族本家:小叔子、大伯子

八侄儿、九外甥披麻戴孝,到坟墓前致礼尽哀。致礼尽哀之后,就乱打了起来。原来他们之来,是知道老奶奶留下不少钱,来议论如何瓜分的。瓜分不均,于是动武。

正在打得难解难分,听得“呜——(口昂)全都吓得四散奔逃:老虎来了。老虎对这些小叔子、大伯子、八侄儿、九外甥,每一个都尽到了礼数,平均对待,在每个人腿上咬了一口。

剩下的钱做什么用处呢?二百五问老虎。老虎咬着他的衣角,到了一家银匠铺,指指柜橱里挂着的长命锁.

“你,要,打,一,副,长,命,锁?”

老虎点点头。

“锁上錾什么字?——‘长命百岁’”

老虎摇摇头。

“那么,‘永锡遐昌’?”

老虎摇摇头。

“那錾什么字?”

老虎比划了半天,二百五可作了难,左思右想,豁然明白了,问老虎:

“给你錾四个字:‘专吃坏人’?”

老虎连连点头。

银匠照式做好。二百五给老虎戴上。

呜(口昂)虎回山了。

从此,凡是自己觉得是坏人的人,都不敢进这座山。

人变老虎

太原向杲,不好学文,而好习武,为人仗义,爱打抱不平,和哥向晟感情很好。向晟是个柔弱书生。但因为有这样一个弟弟,在地方上也没人敢欺负他。

向晟和一个妓女相好。这个妓女名叫波斯,长得甭提多好看了。向晟想娶波斯,波斯也愿嫁向晟,只是因为波斯的养母要的银子太多,两人未能如愿。一年二年,波斯的养母年纪也大了,想要从良,要从良,得把波斯先嫁出去。有个庄公子,有钱有势,不但在太原,在整个山西也没人敢惹他。庄公子一向也喜欢波斯,愿意纳她为妾,养母跟波斯商量。波斯说:“既是想一同跳出火坑,就该一夫一妻地过个正经日子。这就是离了地狱进天堂了。若是做一房妾,那跟当妓女也差不了一萝卜皮,我不愿意。”—“那你的意思?”—“您要是还疼我,肯随我的意,那我嫁向晟!”养母说:“行!我把身价银子往下压压。”

养母把信儿透给向晟,向晟竭尽家产,把波斯聘了回来。新婚旧好,恩爱非常。

庄公子听说波斯嫁了向晟,大发雷霆。一来,他喜欢波斯;二来,一个穷书生夺了他看中的人,他庄公子的面子往哪搁?一天,庄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带领一帮家丁,出城行猎。家丁一手拿着笛竿吹管,一手提着马棒—驱赶行人给公子让路。浩浩荡荡,好不威风。将出城门,迎面碰见向晟。庄公子破口大骂:

“向晟,你胆敢娶了波斯,你问过我吗?,,

“我愿娶,她愿嫁,与别人无干。”

“你小子配吗?”

“我家世世代代,清清白白,咋不配?,,

“你小子还敢犟嘴!’’

喝令家丁:“给我打!”

家丁举起马棒,把向晟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抬回家来,只剩一口气。

向杲听到信,赶奔到哥哥家里,向晟已经断气,新嫂子波斯伏在尸首上大哭。

向杲写了状子,告庄公子。县署府衙,节节上告。不想县尊府尹全都受了庄家的贿赂,告他不倒。

向杲跪倒在向晟灵前,说:哥哥,兄弟对不起你!,,

波斯在一旁,说:

“这仇,咱们就这么咽下去了?你平时行侠仗义的,怎么竟这样没有能耐!我要是男子汉,我就拿把刀宰了他!”向杲眼珠子转了几转,一跺,说:“嫂子,你等着!我要是不把这小子的脑袋切下来,我就再不见你的面!”

向杲揣了一把蘸了见血封喉的毒药的匕首,每天藏伏在山路旁边的葛针棵里,等着庄公子。一天两天,他的行迹渐渐被人识破,庄公子于是每次出来,都多带家丁护卫,又请了几位出名的武师当保镖,照样耀武扬威,出城打猎。而且每到林莽丛杂之处,还要大声叫阵:

“向杲,你想杀我,有种的,你出来l,,

向杲肺都气炸了,但是,无计可施。他还是每天埋伏,等待机会。

一天,山里下了暴雨,还夹着冰雹,打得向杲透不过气。不远有一破破烂烂的山神庙,向杲到庙里暂避。

一进门,看见神庙后的墙上画着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向杲大叫:

“我要是能变成老虎就好了!”

“我要是能变成老虎就好了!”

“我要是能变成老虎就好了!”

喊着喊着,他觉得身上长出毛来,再一看,已经变成一只老虎。向杲心中大喜。

过不两天,庄公子又进山打猎。向杲趴在山洞里,等庄公子的人马走近,突然蹿了出来,扑了上去,一口把庄公子的脑袋咬下来,咔嚓咔嚓,嚼得粉碎,然后“呜(口昂)一声,穿山越涧而去,悠忽之间,已无踪影。

向杲报了仇,觉得非常痛快,在山里蹦蹦跳跳,倒也自在逍遥。但是他想起家中还有老婆孩子,我成了老虎,他们咋过呀?而且他非常想喝一碗醋。他心想:不行,我还得变回去,我还得变回去,我还得变回去。想着想着,他觉得身上的毛一根一根全都掉了。再一看,他已经变孓一个人了,他还是向杲。只是做了几天老虎,非常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向杲摇摇晃晃,扶墙摸壁,回到自己家里。进了门,到柜橱里搬出醋缸子,咕嘟咕嘟喝了一气,然后往床上一躺。

家里人正奇怪,他失踪了好多天,上哪儿去了?问他,他说不出话,只摆摆手,接着就呼呼大睡。

一连睡了三天。

波斯听说兄弟回来了,特地来看看,并告诉他,庄公子脑袋被一只老虎咬掉了。向杲叫家里人关上门,悄悄地说:“老虎是我。我变的。千万不敢说出去!可不敢!”

日子久了,向杲有个小儿子,跟他的小伙伴们说:“庄公子的脑袋是我爸爸咬掉的。”

庄公子的老太爷知道了,写了一张状子,到县衙告向杲,说向杲变成老虎,咬掉他儿子的脑袋。县官阅状,觉得过于荒诞,不予受理。

一九九一年十月十二日

载一九九二年第一期《小说林》

陆判

朱尔旦,爱做诗,但是天资钝,写不出好句子。人挺豪放,能喝酒。喝了酒,爱跟人打赌。一天晚上,几个作诗写文章的朋友聚在一处,有个姓但的跟朱尔旦说:“都说你什么事都能干,咱们打个赌:你要是能到十王殿去,把东廊下的判官背了来,我们大家凑钱请你一顿!”

这地方有一座十王殿,神鬼都是木雕的,跟活的一样。东廊下有一个立判,绿脸红胡子,模样尤其狞恶。十王殿阴森森的,走进去叫人汗毛发紧。晚上更没人敢去。因此,这姓但的想难倒朱尔旦。

朱尔旦说:“一句话!”站起来就走。

不大一会,只听见门外大声喊叫:“我把髯宗师请来了!”

姓但的说:“别听他的!”

“开门哪!”门开处,朱尔旦当真把判官背进来了。他把判官搁在桌案上,敬了判官三大杯酒。大家看见判官矗着,全都坐不住:“你,还把他请回去!”

朱尔旦又把一壶酒泼在地上,说了几句祝告的话:“门生粗率不文,惊动了您老人家,大宗师谅不见怪。舍下离十王殿不远,没事请过来喝一杯,不要见外。”说罢,背起判官就走。

第二天,他的那些文友,果然凑钱请他喝酒。一直喝到晚上,他已经半醉了,回到家里,觉得还不尽兴,又弄了一壶,挑灯独酌。正喝着,忽然有人掀开帘子进来。一看,是判官!朱尔旦腾地站了起来:“噫!我完了!昨天我冒犯了你,你今天来,是不是要给我一斧子?”

判官拨开大胡子一笑,“非也!咋蒙高义相订,今天夜里得空,敬践达人之约。”朱尔旦一听,非常高兴,拽住判官衣袖,忙说:“请坐!请坐!”说着点火坐水,要烫酒。判官说:“天道温和,可以冷饮。”

“那好那好!我去叫家里的弄两碟莱。你宽坐一会。”朱尔旦进里屋跟老婆一说,他老婆娘家姓周,挺贤慧,“炒两个菜,来了客。”

“半夜里来客?什么客?”

“十王殿的判官。”

“什么?”

“判官。”

“你千万别出去!”朱尔旦说:“你甭管!炒菜,炒菜!”

“这会儿,能炒出什么菜?”

“炸花生米!炒鸡蛋!”

一会儿的功夫,两碟酒菜炒得了,朱尔旦端出来,重换杯筷,斟了酒:“久等了!”

“不妨,我在读你的诗稿。”

“阴间,也兴做诗?”

“阳间有什么,阴间有什么。”

“你看我这诗?”

“不好。”

“是不好!喝酒!你怎么称呼?”

“我姓陆。”

“台甫?”

“我没名字!”

“没名字?好!干!”这位陆判官真是海量,接连喝了十大杯。

朱尔旦因为喝了一天的酒,不知不觉,醉了。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到天亮,醒了,看看半枝残烛,一个空酒瓶,碟子里还有几颗炸焦了的花生米,两筷子鸡蛋,恍惚了半天:“我夜来跟谁喝酒来着?判官,陆判?”自此,陆判隔三两天就来一回,炸花生米,炒鸡蛋下酒。朱尔旦做了诗,都拿给陆判看。陆判看了,都说不好。“我劝你就别做诗了。诗不是谁都能做的,你的诗,平仄对仗都不错,就是缺一点东西——诗意。心中无诗意,笔下如何有好诗?你的诗,还不如炒鸡蛋。”

有一天,朱尔旦醉了,先睡了,陆判还在自斟自饮。朱尔旦醉梦之中觉得肚脏微微发痛,醒过来,只见陆判坐在床前,豁开他的腔子,把肠子肚子都掏了出来。一条一条在整理。朱尔旦大为惊愕,说:“咱俩无仇无冤,你怎么杀了我?”

陆判笑笑说:“别怕别怕,我给你换一颗聪明的心。”说着不紧不慢的,把肠子又塞了回去。问:“有干净白布没有?”

“白布?有包脚布!”

“包脚布也凑合。”陆判用裹脚布缚紧了朱尔旦的腰杆,说:“完事了。”

朱尔旦看看床上,也没有血迹,只觉得小肚子有点发木。看看陆判,把一疙瘩红肉放在茶几上,问:“这是啥?”

“这是老兄的旧心。你的诗写不好,是因为心长得不好。你瞧瞧,什么乱七八糟的,窟窿眼都堵死了。适才在阴间拣到一颗,虽不是七窍玲珑,比你原来那颗要强些。你那一颗,我还得带走,好在阴间凑足原数。你躺着,我得去交差。

朱尔旦睡了一觉,天明,解开包脚布看看,创口已经合缝,只有一道红线。从此,他的诗就写得好些了。他的那些诗友都很奇怪。

朱尔旦写了几首传颂一时的诗,就有点不安分了。一天,他请陆判喝酒,喝得有点醺醺然了,朱尔旦说:“..湔汤伐胃,受赐已多,尚有一事欲相烦,不知可否?’’陆判一听:“什么事?”朱尔旦说:“心肠可换,这脑袋面孔想来也是能换的。”

“换头?”

“你弟妇,我们家里的,结发多年,怎么说呢,下身也还挺不赖,就是头面不怎么样。四方大脸,塌鼻梁。你能不能给来一刀?”

“换一个?成!容我缓几天,想想办法。”

过了几天,半夜里,来敲门,朱尔旦开门,拿蜡烛一照.见陆判用衣襟裹着一件东西。“啥?”陆判直喘气:“你托付我的事,真不好办。好不容易,算你有运气,我刚刚得了一个挺不错的美人脑袋,还是热乎的!”一手推开房门,见朱尔旦的老婆侧身睡着,睡得正实在,陆判把美人脑袋交给朱尔旦抱着,自己从靴靿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按着朱尔旦老婆的脑袋,切冬瓜似的一刀切了下去,从朱尔旦手里接过美人脑袋,合在朱尔旦老婆脖颈上,香端正了,然后用手四边摁了摁,动作干净利落,真是好手艺!然后,移动枕头,塞在肩下,让脑袋腔子都舒舒服服地斜躺着。说:“好了!你把尊夫人原来的脑袋找个僻静地方,刨个坑埋起来。以后再有什么事,我可就不管了。”

第二天,朱尔旦的老婆起来,梳洗照镜。脑袋看看身子:“这是谁?”双手摸摸脸蛋:“这是我?”

朱尔旦走出来,说了换头的经过,并解开女人的衣领.让女人验看,脖颈上有一圈红线,上下肉色截然不同。红线以上,细皮嫩肉;红线以下,较为粗黑。

吴侍御有个女儿,长得很好看。昨天是上元节,去逛十王殿。有个无赖,看见她长得美,跟梢到了吴家。半夜,越墙到吴家女儿的卧室,想强奸她。吴家女儿抗拒,大声喊叫,无赖一刀把她杀了,把脑袋放在一边,逃了。吴家听见女儿屋里有动静,赶紧去看,一看见女儿尸体,非常惊骇。把女儿尸体用被窝盖住,急忙去备具棺木。这时候,正好陆判下班路过,一看,这个脑袋不错!裹在衣襟里,一顿脚,腾云驾雾,来到了朱尔旦的家。

吴家买了棺木,要给女儿成殓。一揭被窝,脑袋没了!

朱尔旦的老婆换了脑袋,也带来了一些别扭。朱尔旦的老婆原来食量颇大,爱吃辛辣葱蒜。可是这个脑袋吃得少,又爱吃清淡东西,喝两口鸡丝雪笋汤就够了,因此下面的肚子就老是不饱。

晚上,这下半身非常热情,可是脖颈上这张雪白粉嫩的脸却十分冷淡。

吴家姑娘爱弄乐器,笙箫管笛,无所不晓。有一天.在西厢房找到一管玉屏洞箫,高兴极了,想吹吹。撮细了樱唇,倒是吹出了音,可是下面的十个指头不会捏眼!

朱尔旦老婆换了脑袋,这事渐渐传开了。

朱尔旦的那些诗朋酒友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大家就要求见见换了脑袋的嫂夫人,尤其是那位姓但的。朱尔旦被他们缠得脱不得身,只得略备酒菜,请他们见见新脸旧夫人。

客人来齐了,朱尔旦请夫人出堂。

大家看了半天,姓但的一躬到地:

“是嫂夫人?”

这张挺好看的脸上的挺好看的眼睛看看他,说:“初次见面,您好!”

初次见面?

“你现在贵姓?姓周,还是姓吴?”

“不知道。”

“不知道?”

“那么你是?”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是我,还是不是我。”这张挺好看的面孔上的挺好看的眼睛看看朱尔旦,下面一双挺粗挺黑的手比比划划,问朱尔旦:“我是我?还是她?”

朱尔旦想了一会,说:

“你们。”

“我们。

载一九八八年第五期《滇池》

往期回顾

长按

转载请注明:http://www.balesitanyou.com/lzzyyx/6109.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