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巧妙采取谈狐说鬼的艺术形式演绎了一个个经典动人的故事，《聂小倩》就是女鬼和书生相爱相依的故事之一。《聂小倩》中的主人公以鬼魂闯入人间而终于回归人间，幽明无隔，人的性情与鬼的特征复合统一，融合无间，表现了蒲松龄高超的人物塑造艺术。
《聂小倩》的情节冲突尖锐，节奏鲜明，很像一本四幕剧。第一幕，在人与妖的基本冲突中，聂小倩为妖所胁，欲摄宁生之血以供妖饮，交阵中钦佩宁生不恋财色的“刚肠”，毅然从妖的一边站到了人的一边，为宁生出谋御妖，并恳托他救拔自己。妖怪在利用财色诱惑软取的一手失效之后，就亲自出马强攻硬取。第二幕，妖的一方由夜叉出来攫人，人的一方则仗剑客燕赤霞御妖，双方格斗，妖被击伤而逃，宁生得以携小倩骨殖归葬，使她摆脱魑魅的控制。燕生又赠宁生剑囊，为下一回合的人妖较量预留地步。第三幕，聂小倩随宁生回家，挣脱了妖的魔爪，进一步争取由鬼界回归人域。因为幽明殊方，人鬼异域，所以出现了人鬼之间的矛盾纠葛。聂小倩以自己的诚心和谦卑感动了宁家母子，获得了人的承认，终于取得了做人的权利。然而，驭鬼的妖怪仍不死心，跟踪寻来。第四幕，人妖最后决战，聂宁携手，依仗剑仙之力，最终消灭了妖物，以人胜妖、鬼变人结局。
在《聂小倩》这样的玲珑短篇中，由人、鬼、妖的纠葛构成的这个四幕剧中，第二幕和第四幕正面写人与妖的斗争，这是对抗性的你死我活的较量，御妖、灭妖非常人所能胜任，需要非凡的神奇力量，于是由剑仙与妖怪对阵，刀光剑影，电劈雷击，使人毛发倒竖，表现的是一种粗犷惊险的阳刚境界，是“豪士传”的格调。第一幕和第三幕写聂小倩同宁家母子的纠葛，肌映流霞的绰约女郎，含情脉脉，表现的是一种缠绵婉约的阴柔意境，是“美人传”的情致。两种不同性质的审美意境交互迭见，如乐曲中的两组旋律摇曳变幻，交互并进，造成作品的刚柔相济，多姿多彩，可以满足读者要求丰富多变的欣赏心理和多种多样的美感兴趣。《聂小倩》的一刚一柔参差变换，并不是蓄意弄巧，而是对生活节奏的艺术反映，符合矛盾发展的自然趋势，代表两种矛盾的两种意境，推前接后，互相映衬，呼应顾盼，水月交辉，珠联璧合地共同表现作品的主题思想。
聂小倩虽是鬼身，却具有人的真魂，她来到人间世界，即按人的性情行动，酷似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弱女。她在宁生和剑客的帮助下，摆脱妖怪，来到宁家，宁母起初不愿接纳。此情此境，她说：“儿实无二心。泉下人既不见信于老母，请以兄事，依高堂，奉晨昏，如何?”因此，“母怜其诚，允之。即欲拜嫂。母辞以疾，乃止。女即厨下，代母尸饔。入房穿榻，似熟居者。日暮，母畏惧之，辞使归寝，不为设床褥。女窥知母意，即竟去。”对宁母，代操劳务，百般曲承，孤苦零丁谦卑自抑的神态，楚楚可怜;；对宁生，缱绻依恋，欲言又止，自惭自卑不敢自明的神情，宛然如见。正因为神情逼真，把她灵魂深处的奥秘揭示出来，才能与读者的心灵相通，在人们心上刻下深深的烙印;。正因为性格鲜明，这个美丽柔弱的女鬼形象才栩栩如生，具有感人的艺术魅力。
从《聂小倩》可以看出，蒲松龄在创作《聊斋志异》中那些最优秀的小说时，能够准确地把握人物的特点，根据表现人物的需要进行缜密的构思，通过血肉丰满的艺术形象寄寓自己的生活理想。清代评论家冯镇峦说，《聊斋》之“说鬼说狐，如华严楼阁，弹指即现;如未央宫阙，实地造成”。一方面是幻想的天地，犹如弹指即现的华严楼阁，奇极幻极;一方面是现实的人生，是建造在实地上的未央宫阙，真境真情:两种成分相映成趣，合二为一，构成极浪漫又极富现实感的奇妙艺术世界。蒲松龄正是运用这种艺术辩证法，使《聂小倩》的艺术构思显得更为典型和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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