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Hasuran本文由Hasuran首发于知乎专栏，经授权发表在本公众平台。
本次科普内容来源于
歌未歌的私信建议~她所问关于故宫藏满文古籍的问题，我认为尚且可以简单一答：故宫的满文书库到底藏了些什么书呢？满语原创的有哪些文学作品，趣味故事集，手记，笔记，科技方面的书籍？小时候看过鄂伦春民间故事集（只记得水仙格格的故事了），是从满语故事集编译来的吗？然而满文古籍数量庞杂，披露出来的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再者清代覆灭到新中国以来，由于政治动荡，各地藏书档案损毁程度已不可考。我在本文中也只能讲一讲我所看到的个别书目而已，决不敢说（事实上也绝无可能）包含了所有有趣的满文书籍。
故宫馆藏到底藏了什么满文书，这个事情恐怕只有在故宫古籍善本图书馆中，多年从事整理翻译的老先生才能说个大概。其中绝大多数文献，都是我们外人闻所未闻的存在。少数有所听闻的书籍，其中大部分又没有公布出来。如故宫博物院网站上贴出来的满文本《明史本纪》、《元史本纪》、《金史本纪》、《辽史本纪》，从网页上看故宫已经扫描过图片了，但是从来没有公布过（PS:故宫看大图插件能更新一下吗？）。这几本书中，我手上只有《金史本纪》，却不是故宫扫的版本，而是法国国家图书馆的版本：
大概扫描年代早，跟故宫网站上放出来的几张图片一比，就给比下去啦。
我国着重整理、翻译的满文文献，又多是为史学所服务的。因此我们听闻的多数满文文献，都是历史档案类别的，最常见的就是奏折、题本、谕旨、公文等。很少见涉及到文学、艺术、诗歌、科学技术的书目——大抵上是因为我国学术界不是很重视这方面的满文资料。
由于故宫在清代属于国家权力的中心机构，其中大部分满文藏品，也是这类官方档案和严肃的「学术」文献，如经史子集这一类的满文翻译本。除了对比研究的目的以外，这些书大体上就没什么意思了，也就不在本文中赘述了。
也由于上述诸多原因，尽管我相信民间应有不少满文原创的作品，市面上能见到的却不太多——说民间应有不少满文原创作品，倒不是无的放矢，胡乱猜测，此处有一旁证：年赵展撰文《满汉合璧剧本烟鬼叹刍议》，言及作者在50年代北京琉璃厂旧书店购书，蒙准入库挑选，遂发现满汉合璧《烟鬼叹》剧本。作者又说道：（烟鬼叹）作者满文字体写得工整、规范，唯有段落应有提写而未注意提写……满文旁边的汉字，写得倒也工整，但错字太多，说明作者满文好于汉文，可能是位满族知识分子……全剧本共有字。既然剧本名叫《烟鬼叹》，可想而知，此剧本成文与年以后。可见清末时节，亦有满文剧本的产生（竟然还是个时政剧），更勿论早期和中期。
可惜本文只是一个论文，作者也没有将全书公布的意思，至今我们也无法看到剧本的全貌。而这部作品的来源，居然是几十年前在琉璃厂淘弄来的，索性所有者是位学者，多年后写了篇论文告诉我们一声有这么本书，可又有多少没有流传下来的民间作品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呢？说不定许多书籍就被当做废纸一把火给烧了（这也不是诽谤，吴元丰先生就曾提及「年发生了有名的“八千麻袋事件”……准备销毁造纸的8千麻袋档案,经过几经倒手碾转……减少3万斤」的悲惨事件）。
如今在市面上可以看到的（意思是说有电子版），满文原创的作品，我所知道的有以下几本：
《异域录》：Tuli?n著。「异域录」之名乃是汉语的高度总结，其实这本书满文名叫「LakcahaJcndTakūrahaBabEjhBith」——直译是说「在遥远的疆域记载出使之地的书」。是Tuli?n出使土尔扈特，经俄罗斯部分地区，把沿途所看到的山川人物风俗记载下来的游记。
《十七世纪中国一个满洲士兵的日记》……我记得有个简短的名字的……好像叫《随军行纪》？这个直白的名字是英译本给起的。总而言之，是一个康熙时期的士兵的行军日记。
Ni?anSamaniBith：《尼山萨满》（非故宫藏）这是一本珍贵的、现在依然成规模保留的、满人早期的史诗类型的人物（？）传记。一如标题，讲述的是尼山萨满的故事。除了早期风俗（如丧葬习俗）、萨满文化（比如到地狱里追魂的过程）以外，还有很多文学价值有待发掘——如满文诗歌韵律、修辞技巧的规则。日本的津曲敏郎先生，在80年代曾撰文略述《尼山萨满》部分段落的诗歌特征（见《关于尼山萨满传中一段文词的探析》一文），这在我国学界是非常少见的研究方向。恐怕现在世界范围内研究的人也不多。满文诗歌在后期也不多见（起码没整理出来很多）……我记得《尼山萨满》的原始手稿有三个版本（维基百科上说有四个），最早是俄罗斯人整理的，后来又有日语、韩语、汉语、英语、意大利语的多个译本。最新的满汉双语版本，我看到的，是台湾出版的《尼山萨满全传》一书，据悉是基于海参崴和海拉尔两个版本整理而成的。
《乌布西奔妈妈》：富育光采集整理这也是讲萨满的，史诗类型的说部（ulabun）。市面上只见得到汉语翻译，我没看见满文成稿。从译文上看，这本说部的诗歌形式比尼山萨满更多更强烈，基本上就是一本长诗（因为是要唱出来的）。
EmuTanggūOrinSakdaiGisunSarkiyan：《百二老人语录》，松筠著通过老人的叙述，描绘了乾隆末期旗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清代满文诗如《御制避暑山庄诗》、《御制盛京赋》、《满洲源流考》部分章节等。这些诗有的写得很破（从汉语翻译过去的那种），有些则看得出，原版是满文本的，按照满文诗歌韵脚规则来押韵。意大利人斯达理曾撰文《满文韵律诗与散文诗翻译比较研究》，讲述了满文诗歌的押韵规则。还有一些清代的满文诗歌，很少有人整理，故宫馆藏里面基本上就没看见有成书了——宫廷中虽有满文诗歌，但是没有系统的整理。车奇山先生曾整理了一本藏于社科院民族研究所的手抄本诗集（见《一份珍贵的满文诗稿》），发表了出来。或许还有很多满文诗歌，有待我们发掘吧。
满语民歌出于多方面原因，民歌流传下来的就更少了。比较著名的，锡伯人的《告别盛京》，讲述西迁的故事。
瓜尔佳老五我没看见这个满文原文，只有翻译本。赵志忠曾发表两首有词、有曲保留下来的民歌，我将其截图贴在下面（点击可看大图）：《满迷》顾名思义，满文谜语书。手上有个光绪二十一年新编本，智商低，没看懂。
各类方略、战事记录、则例、地理如《皇清开国方略》、《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平定海寇方略》、《平定金川方略》、《平定准噶尔方略》、《平定罗刹方略》、《平定三逆方略》、《钦定西域同文志》、《钦定回疆则例》。还有著名的《满洲实录》等等。太多了，不一一赘述。
满文教材《清文虚字指南》系列丛书、《清文鉴》系列丛书（满-满对译字典、满蒙汉藏维多语言字典、另有带嘉绒文四体清文鉴）、《清文启蒙》、《清文指要》、《清语易言》等等等等。比较多，不一一赘述了。
满文文献中，另外一些比较有趣的类别，则是翻译其他语言的著作。这里我重点说说对小说的翻译、经书的翻译，以及对西洋科学技术书籍的翻译。
小说市面上所能见到的大多数官译小说，都是翻译汉语小说。早年翻译的，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太宗、世祖朝），《金瓶梅》、《西厢记》（世祖、圣祖朝）；稍晚点的，《择译聊斋志异》（宣宗朝）。还有好多小说，不太著名的就不在这里说了，还有一些可能翻译了还没有公布出来。从小说角度来看，早期的译作用词灵活，做到了信达雅。跟乾隆时期四书五经正八经的书的翻译相比，早期翻译贯通满汉，用词纯粹。除了人名地名，很少有见直接音译汉语的地方。比如《金瓶梅》吧，连「银托子」这词都给按照实际样式翻译了(mnggunmuhrn)，如果是晚期的译作，很可能直接写汉语音译「tozi」这类的。再如某些方言，如「怪行货子」（aldunggafusi）这类的也按照意思翻译出来了。最关键的是，这是足本《金瓶梅》诶！知道有多少高深词汇在乾隆时期的字典里都没给收录吗！乾隆朝这帮假道学，哼哼……也只有在真性情的清早期，官译作品才会如此全面忠实的反应原文的字句用词。一说《金瓶梅》就停不下来了，抱歉抱歉，上一张图吧~这本书我猜故宫应当是有的，但是没有公布任何相关信息，下图是美国出版的满文本金瓶梅的截图：
经书经书大概有三类。一是从藏文翻译过来的佛经，二是从汉文翻译过来的佛经，三是极少见的天主教经书，如《新约》、《马可福音》，还有些讲经的书。这里先说说藏语译佛经和汉语译佛经。藏语佛经最经典的当然是《清文翻译全藏经》（亦即《满文大藏经》），以及《大藏全咒》。还有诸如康熙年间的《甘珠尔》、《丹珠尔》，这两本从来没有公开过。清宫具体还有多少满文佛经，谁也说不清楚。初看，从藏文译过来的佛经，比从汉文译过来的佛经用词更准确明了。这个有可能是因为《满文大藏经》的译者，章嘉呼图克图等人本身精通佛法与各种语言的原因。法国国家图书馆曾公开过一份带有注释的满文《心经》，与乾隆朝《满文大藏经》系列丛书中的《心经》相比，《大藏经》的翻译要技高一筹。如「色即是空」一句，法国图的版本明显是从汉语硬译，将「色」字直译作「boco（颜色）」，而《满文大藏经》的译法则选用了「dursun（形态）」这个词。由此就可见一斑。如今《满文大藏经》各国保留的版本其实都不全——我国藏地布达拉宫保有函（缺一函），北京故宫76函，台北故宫32函——清代共印12套，算起来比较完整的只剩下这两套了。其他10套从义和团运动开始至文革，历经战乱，基本无迹可寻。日本人当年从沈阳故宫把彼时已是残本的《满文大藏经》以及《金字蒙文大藏经》搬到日本去了，不过后来因为关东大地震，基本全部烧毁（当时他们还搬走了《藏文大藏经》，也未幸免于难）。这一过程可阅读中见立夫：《满文大藏经》的探索、考证及其复刊一文。故宫博物院整合了现存的《满文大藏经》，刊刻出版了此书——但是价格之高，令人望而却步：满文大藏经故宫出品原价……把我卖了吧TAT……相比之下哈佛厚道多了，貌似是去年，做了Manchurarbooksdigitizationprojct，公布了《大藏全咒》全书扫描版：Squnc1:漢滿蒙藏四體合璧大藏全咒.[China:s.n.,n.d.].HarvardUnivrsityLibraryPDS再说说天主教丛书吧~天主教丛书基本上是当年传教士们写的作品。现在公布出来的满文《新约》多数是清后期俄罗斯人的翻译，有个别讲经的书可能是法国耶稣会传教士或意大利传教士写的。我怀疑康熙时期的传教士们也应该有翻译满文《圣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流传下来了，又流传到哪里去了。又是我们的老朋友，法国国家图书馆——「传教士哥哥教你划十字」~看这个字体应该是康熙时期的译作：《咱主耶稣基督留下的新约》（俄国传教士的翻译）：
科学技术类这个类别非常有趣~基本上都是康熙时期法国传教士们翻译的作品。在（我经常提到的）耶稣会传教士巴多明神父(DominiquParrnin)致法兰西科学院诸位先生的信中，开篇就说到：「先生们，你们或许会感到惊讶，我为何从如此遥远的地方给你们寄以你们无疑不认识的文字撰写的一部解剖学论著、一部医学大全及一些物理学论著呢」。由于康熙对科学很感兴趣，彼时的传教士翻译了法国科学院的最新著作。这三本书中，可以确定的解剖学著作，就是著名的《西医人身骨脉图说》（WargiNamuOktosilamNiyalmaiByGiranggiSudalaNiruganiGisun），又叫《钦定骼体全录。所谓医学大全，我怀疑可能是《西洋药书》。至于「物理学论著」，至今还没有看到哪个机构放出任何相关信息（包括书名都不知道）。相信以上三本书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欧洲彼时先进的生产力……不过后两本基本没戏，也不知道故宫有没有，所以在我们的老朋友，法兰西科学院……啊不是，法国国家图书馆的无私公开下，本文就简单介绍一下这本解剖学书籍。作为一个生物渣，我得说这本书实在是有点厉害的。我全程震惊的给乃们截图好吗~基本上人体从头到脚、从外到内的细节都讲了一遍，比如手臂上的血管啊：锁骨往下到胸叉骨，文盲表示不知道图上都哪是哪：中间长条，据文中所言，是胸二列骨（有这么个名字吗？）和胸三列骨；最上面的是「含着锁骨长的acan骨」……这逼真的肋骨：啊，我的眼睛~这是什么鬼？这样的露点图都是没有女性的……遗憾：髋骨尾骨，还拿了小马尾巴对比：接下来开始讲髋骨/尾骨，12岁以下的儿童尾骨啊软啊，易碎啊，长大之后就结实了啊，要狠狠揍才能碎啊，男人女人髋骨长得不一样啊，男人窄又厚啊，女人宽又薄~等等：可爱的泌尿生殖科图(丁)片(丁)请看这个回答：为什么康熙对自然科学充满浓厚兴趣，且当时传教士众多，但清朝仍没有摆脱儒教枷锁走上科学强国之路？依旧没有画女性诶~之后就开始讲子宫了……不过不说这一章极其高能，生物渣表示有一天无意中看了这段，才知道原来大姨妈来之前子宫壁会变厚，大姨妈走了之后会恢复正常……解释说因为来之前血液会集中到子宫，所以会变厚（是这样吗？）除了大姨妈，接下来讲的生物渣表示又看不懂了……神马「子宫底部两侧有两个高高隆起之处，这俩高高隆起之处就像刚刚长出来的牛犊的角，因此就称作“子宫角”」——有这东西？接下来讲卵子的运行轨迹……接下来讲获得了生命的大和谐前后宫颈口的闭合，变身受精卵之后（juitaksibuhamanggia）宫颈口就不会打开啦~--b这么寓教于乐的话题就进行到这里吧。接下来说说物理数学。虽然我们看不到物理书，但是的的确确是有数学书的。《御制三角形推算法论》这么奇葩的书就算了——我打开这书兴冲冲想要看看「三角形内角和°」这类干货，结果开篇第一章（满汉合璧）说：「木曰曲直，能既曲而及申也。金曰徔革，一徔革而不能自反也。水火气也，故炎上润下……」……(￣△￣；)……裤子都脱了你给我说这个……所以几何方面，只能期待哪个好心的机构放出满文版《几何原本》了~（目光闪闪的凝视着法国国家图书馆）（其实故宫应该也有但是基本没戏）。代数方面，有一本书叫BodoroArgaOyonggonggbArahaUhriHsiBith,汉语貌似翻译成了《算法纂要总纲》一类的名字。又是我们的老朋友，法国国家图书馆放出来的pdf。从字体上看，很可能不是最终定稿（未使用恭书体书写），可能只是部分手稿。从目录来看，《总纲》一共有15卷，法国图放出的版本只到第九卷。由于满文使用的术语与汉语术语无法一一对应的问题，在没有仔细看过内容的情况下，我无法把目录一一列出了，贴个图目录最后十几章的图：说一个章节的大概吧：1.（数字）定位法：教怎么读数字，从左看到右。第一个是个位，第二个是十位……每三位一个隔断这一类的。还有小数写法、乘除法写法（除法：÷）：2.加法3.减法4.成法5.除法6.已知三个未知数（?uwai），求第四个未知数：为何是已知三个求第四个呢？仔细辨认了一下这写得乱糟糟的书，上面举了个栗子——「10两银子买了7斛米，15两银子几斛？」（不能整除啊还真狠）书上就说了啊，要把「同类」的未知数找出来，比如说10两银子是第一个未知数，15两银子是第三未知数——银子与银子惺惺相惜，那么他俩就是一对；第二个未知数就是7斛，和第四个未知数是同类。为嘛要说「同类」呢？是为了普及量纲的概念啊……说比如求第四个，那么既然跟第二个是同类，第二个是「斛」，第四个算出来的也是「斛」；第二个如果是「斗」，第四个算出来就也是「斗」。总之就是这样算单位不会错。……写这么乱都看懂了，好佩服我自己。接下来的内容就略过了。7.计算间杂的三未知数法(Suwaliyaganjahanggbbodoroilan?uwaiiarga)看了一下第一页，举得例子是二元一次方程组。「一斤铜交易价格2钱，一斤锡交易价格1钱2分，已知买了一斤的铜和锡，一共1钱8分，问有多少铜，多少锡」……下面太多，略过。反正就是讲方程组的。8.按比例分配(tonbacabufiadaliakūidndrarga)解释看得我云里雾里，给个了例子就懂了。三人做生意，第一个出两本钱，第二个两，第三个两，一共获利两，怎么分配给三人。后面内容太长，略。9.看的不是很懂，但依旧是比例问题(kamcihatonbacabufiadaliakūdndrarga)大概是说，三人一共获利两，第一个人本金但他出20倍投资；第二个人本金但他出25被投资；第三个人本金但他出30倍投资。问两怎么分配。
大体上来讲，我遇到的有趣的满文书就是上述几本了。说来惭愧，绝大多数我都没看完……希望日后加快步伐，认真把书读一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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