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本文言文，特别适合中学生读
有家长问我，孩子的文言文水平一直不好，有没有办法提升。作为高中语文老师，我曾经调查过很多学生：你们有没有通读过一本文言文的书？答案是没有。这个答案，在我调查的学生里，可以说是百分之百。没有一个例外——更有甚者问我“《水浒传》算不算？”当我告诉他那是白话文，不是文言文的时候，他就懵了——当然，这跟我调查的学生的素养有关系。其实，关于文言水平如何提高这个问题，也不需要多想，除了读书，好像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做题固然不错，但是太无趣了。人生那么短，总得有趣为先。
想到了好几本，先说第一本，以后有机会再说其他的。
要推荐，就推荐好玩的，有趣的。自然以《聊斋志异》为先。但《聊斋》篇幅蛮大，不妨读读选本。选本中，我以为张友鹤先生的《聊斋志异选》是首选。当年我读的时候，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版本，繁体竖行的。据说最近出了新版，应该有简体横排。
《聊斋》当然是有趣的。常常会有意外的幽默。很多人以为写了一辈子八股文的蒲松龄，可能会比较古板。其实，他也写了一辈子小说。骨子里是一个幽默的人。《董生》里，董遐思看见美女躺在自己床上，狂喜，居然就戏探下体，够直接，谁曾想毛尾修然，怕得想跑。可是美女醒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你要去哪里？董遐思只能哀求啦。谁知道他居然来一句：我不畏首而畏尾。真是笑喷。名篇《婴宁》，王子服追婴宁，表白说：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婴宁问，这有什么区别？王子服说夫妻之爱是夜共枕席。谁曾想，婴宁居然来一句：“我不惯与生人睡！”另卷九《凤仙》中：凤仙被大姑八仙和她的婢女灌醉，送给了刘赤水，刘“捉足解袜，抱体缓裳”自然，就有了肌肤之亲，谁知道，刘赤水可真就如赤水了，肌肤冰凉，于是，凤仙就说：今夕何夕，见此凉人！刘的回答也很有趣：子兮子兮，如此凉人何！以《诗经，?绸缪》相对，《诗经?绸缪》中的原文是“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但被凤仙说成“凉人”，颇有《世说?文学》“泥中之对”味，前者更兼谐趣，胜后者远矣。卷九《单父宰》，简直就可入《笑林广记》了，记青州一民,五十有余，继娶少妇。二子恐其复生孩子，乘父醉,把父亲阉了，先是在妻子面前托病，但是纸包不住火，最后出事且死了。妻子知其故,报官。官抓了其子，自然一审就明白，伏法了。审完，说：“余今为单父宰矣!”令人笑喷。单父，是春秋鲁国邑名，孔门弟子宓不齐尝在此地为宰，单读骟，单父既骟父，岂不是笑喷？
当然，如果仅仅是有趣，肯定是不够的，还要有料。
所谓的有料，一是作者文笔好。蒲松龄的文笔流畅，很是简洁。往往在三言两语中就把人物性格抓住了，并且特别具有节奏性。卷二《婴宁》中，景物描写，颇有特色：“约三十馀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放在明清性灵散文里难分彼此，不分雌雄。蒲夫子写人写鬼写妖，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写人，自然有人气；写鬼，就有鬼气；写妖，也自然有妖气。这是极难得的。比如，选文中没有选的《咬鬼》，中记录女鬼的样子：“白布裹首，縗服麻裙”“年可三十余，颜色黄肿，眉目蹙蹙然，神情可畏”“女子以喙嗅翁面，颧鼻眉额殆遍。觉喙冷如冰，气寒透骨。”呼之欲出，栩栩如生。二是画面感强。这也是为什么聊斋多能拍成电影的原因之一，画面感也是蒲老夫子的拿手好戏。例如卷一《娇娜》中：果见阴云昼暝，昏黑如?。回视旧居，无复闬闳，惟见高冢岿然，巨穴无底。方错愕间，霹雳一声，摆簸山岳；急雨狂风，老树为拔。生目眩耳聋，屹不少动。忽于繁烟黑絮之中，见一鬼物，利喙长爪，自穴攫一人出，随烟直上。瞥睹衣履，念似娇娜。乃急跃离地，以剑击之，随手堕落。忽而崩雷暴裂，生仆，遂毙。少间，晴霁，娇娜已能自苏。”读来仿佛就在目前。自然，中学生读，文言知识，也是能学到不少的。
第三点，那就是有种。所谓有种，作者有强烈的批判意识。许多篇目中，对贪官污吏，科举制度都有着犀利的批判。这个有种，不仅仅是在小说中通过小说人物来述说或者批评的，更重要的是，作者借助“异史氏曰”的方式呈现，说白了，就是自己直接批判。比如在卷八《梦狼》里，“异史氏”评论道：“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为虎，而吏且将为狼，况有猛于虎者耶的！夫人患不能自顾其后耳；苏而使之自顾，鬼神之教微矣哉。”对科举制度的批判，更是多，也更有名。《王子安》和《司文郎》是著名的篇章。
以上三点，是《聊斋》的艺术，说白了，还不是张友鹤先生选注本的特色。我有四套《聊斋》，选本只此。汇评汇校，可以说，对初中生太难了。冯镇峦点评本又没有注释，人民文学出版社新出的全本新注本，篇幅比较大。不得不说，蒲夫子的小说里，是有一些糟粕性的东西，诸如常出现塾师的口吻，说的还是专制政体下的道德，自然就有可厌之处。但是，张先生的这个选本，里头选的基本上都是公认的经典，是全书的菁华部分，只有84篇，篇幅不大。当然，我认为有一些经典篇目遗漏了。
另外，书中注释比较精当。有一个很大的特色，前面出现需要注释的，一并把后文中的也提到了。尤其是异词同义的，还能给人带来新鲜感，也让读者的注意到，自然节省了不少篇幅。
比如说第一篇《曈人语》中第一个注释，“佻脱”，注释为“轻佻，轻薄”，还有一句“后文《冤狱》篇‘佻达’义同”。即使读到后文真忘记了，也不妨往前翻一翻，增加记忆。有时候还可以想想，为什么此处用此，彼处用彼。也会有所收获。
市面上出现很多文言文的书籍，不如系统读一本，选本中，故事性强，并且都是完整的篇幅，不类市面上这里摘一段那里摘一段，有头无尾，并且，《聊斋选》中的篇幅适中，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长。是颇可值得玩味的。
接下来，就要你去读了。
年5月30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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