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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丹神秘情节中的因果逻辑重读促织

来源:聊斋志异 时间:2021/8/16

神秘情节中的因果逻辑

——重读《促织》

詹丹

古代志怪传奇类小说中,大多有些神神道道的内容。

蒲松龄的《促织》写男主人公成名被官府逼迫搜寻贡品促织而不得,不但家产赔偿殆尽,人也被打伤,正在绝望之时,村里来了一位神奇的巫师,成名的妻子前往焚香礼拜,天上就飘下一张带图的纸片,成名按图索骥,找到了促织珍品青麻头,孰料被好奇的儿子不慎拍死在掌中,让成名一家的希望顿时化作泡影。

小说情节发展至此,每每令读者感到有些困惑:神奇的巫师以及借由他联系到的上天,固然提示成名捕获了一头促织珍品,但这头促织很快死去,是否说明了老天只愿意给他们家一次机会?或者说,老天在借神秘的图像提示成名去捕获促织珍品的同时,却并没有暗示,这一促织的获得,对成名来说其实并无意义,不但无意义,甚至有可能带来灾难。如果老天能够预见到这一点却不给成名以任何的暗示,那么让成名捕获促织,究竟是对成名的安慰还是有意戏弄?成名之子的自杀,直接原因是出于恐惧,但有没有可能是冥冥之中老天的有意安排?如果是,这样的安排又有怎样的作用?诸如此类的问题,我想从小说情节推进的因果逻辑角度切入来讨论。

构建事件的因果关系是小说推进情节的基本原则。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的论述中,提出了因果关系存在与否,是区分故事与情节的标准。在他看来,故事是叙述按时间顺序安排的事情,情节虽然也叙述事情,但重点放在了因果关系上。他举的经典例子是,国王死了,后来王后死了。这是一个故事。国王死了,王后因为悲伤也死了,情节的意味才得以凸显。类似的观点和例证,已经被学界所广泛接受。当然,因果关系往往并不如福斯特列举的那样简单,他以国王和王后为主人公,似乎不言而喻地用一种提纯了的民间故事原型来概括更具体、更复杂的情节内容,有助于读者对情节的本质特点加以最直观的理解。虽然福斯特也提到了含有某种奥秘的一段情节,使得因果关系显得不那么直截了当,比如“王后死了,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才发现是由于对国王的死感到悲伤”①。但他并没有展开讨论,在复杂小说的带有奥秘性的情节设计中,蕴含间接因果关系所显示的重要价值。而这种间接性以及带来的复杂价值,恰恰是类似《促织》这样的传奇小说中所较多呈现的。

成名在搜寻促织陷于绝望时,巫师的出现给他们全家带来了一丝希望。但他们根据神秘图示所捕获的促织,让他们陷入了更大的悲伤中。青麻头可以说是为死亡而出现的,既是为其自身的死,也是引发成名儿子的死(虽然最终得以神奇苏醒)。成名儿子对青麻头的好奇而掀起盆盖一看究竟,对青麻头逃逸时的着急以及捕捉时的手脚不知轻重使其死于掌中,都是符合儿童心理特点的,有情节发展的自身因果逻辑。但死亡毕竟不是这篇小说的终点,而只是情节发展的一个转折点。成名按图索骥,面对乱石堆发现了图中景象时,感到一阵惊奇,“成益愕”,进而发现促织珍品后,固然也大喜过望,但已经为接受这样好的结果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所以,捕获的促织突然死亡,把他们萌生的希望彻底埋葬,才是为下文惊奇乃至震惊的真正开始作铺垫。因为促织的死,让求助于神奇巫师、求助于上天帮助的希望也落空了,似乎人的努力与天的帮助构成的合力终于对成名一家不起任何改善作用,加上成名儿子的自尽而使绝望情绪弥漫全家时,具有真正转折意义情节的出现才得到了强化。从这个意义上说,由巫师帮助、成名拜天获得的促织,实不是给他希望,而是在他萌生可怜的希望后遭受了更沉重的打击,打击越沉重,其后续情节的转折效果才会越强烈。

如果说,捕获青麻头的情节设计,是在表现成名绝望前,先让他生出一点希望,那么,先于绝望向希望的彻底逆转,是小说通过一系列细节描写,充分渲染了希望的不可靠,从而把情节推进带来的最终逆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成名在儿子昏迷后获得的一头瘦小促织,是外表可怜得连成名都不想收养的,后来涉及此促织的一系列细节描写,似乎都在强化成名想靠此促织翻身根本不靠谱的感觉。这是小说当事人的最初的趋同性感觉,同时也把这种感觉传递给了读者。这样,当这头瘦小促织突然发力把看似不可一世的雄健促织斗败,甚至让硕大的公鸡都奈何它不得时,情节的戏剧性逆转才得以完成,并以这种逆转,带来了阅读感受上的心理变化。也许,外表的瘦小与实际斗敌能力的强大,在形象感受上的反差,都容易给人带来戏剧冲突的效果。但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青麻头上场不久被成名儿子拍死,看似偶然,但在情节的逻辑设计中,却有一定的必然性。因为青麻头毕竟是促织中的珍品,由它出场去和其他促织争高下,它的胜算往往在人的意料之中,所以,由此推导出的情节进展是顺势而进,是顺着人们的心理预期推进的。而只是当青麻头死于成名儿子的掌中,代之以一头可怜兮兮的瘦小促织时,以后的情节发展,作为对胜利者的形象呈现,才有了逆势发展的戏剧性。但作者营造这样的戏剧效果,并不意味着他在颠覆常识。比如让健硕的促织偏无能,让瘦小的促织偏善斗等。如果作者仅仅是这样写,就有可能导致一种非理性的神秘主义。不错,带有神秘性的情节固然是小说有意设计的,但神秘性的产生,恰恰是受制于人的认知局限而暂时对一些现象无法作出合乎理性的解释。当小说情节推进到最后,作者就会向小说中的当事人也向读者撩开神秘的面纱,似乎是非理性的情节回归到了理性,对一些不可思议的内容给出了合乎因果逻辑的解释。作者告诉我们,瘦小的促织之所以能够战无不胜,是因为在其躯壳下,有着人的灵魂,成名儿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其实是灵魂出窍化身为一个瘦小的促织,“后岁,成子精神复旧,自言身化促织,轻捷善斗,今始苏耳”。这样,人与促织合二为一,才有可能超越任何促织乃至其他动物。舍弃促织珍品青麻头,其实也就是放弃了以促织斗促织的常规路径(尽管从表面上看,这一常规路径并未彻底放弃),让小说的情节发展获得了质的飞跃,同时也对人的常规思路予以了挑战。但这一情节设计的深刻之处还在于,成名一家的否极泰来,似乎最终获得了人的尊严,其实是以他们后代的非人行为,也就是让一个人的灵魂蜷缩在一个促织的体内为代价的,是让其父母陷入深深的绝望为前提的。尽管最终结局是大团圆,但考虑情节朝着让人欢欣的方向逆转的过程中,都伴随着一个人的灵魂失落,并始终有其父母挥之不去的内心悲痛,所以对于这样的大团圆,还是令人感慨不已的。清代的但明伦对小说结尾处的成名之子一段追溯加以点评说,“至此方点醒,言之伤心”②,是符合读者的共同感受的。

大团圆结局让人感慨的不仅仅是人物命运的逆转中蕴含着复杂的情感,还在于这一最终的结局让人产生了回溯的意味,通过这种回溯,把人曾经有的认知局限,暗示了出来。而小说的神秘气息,也因此得以部分廓清。这样,重新审视成名妻子向巫师求助这一情节设计,就变得特别耐人寻味。

令人不解的是,由巫师引出的上天如果能够预知未来,能够引导成名捕获到促织珍品,他怎么又预见不到这头促织会死于成名之手呢?或者,如前所述,难道这仅仅表明上天只愿意给成名一次机会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随着促织青麻头的死去,情节的后续发展似乎跟求神问卜脱离了关系,似乎让人把成名妻子求巫师的一段情节视为一个偶然性的插曲了。捕获青麻头以及它死亡的情节在小说整体中显得有些偶然,而一个瘦小的但却是战无不胜的促织出现在成名面前,同样是偶然的,前一个偶然引出后一个偶然,情节似乎是断裂的,似乎没有内在的因果关系可言。只是当小说发展到结尾,当苏醒后的成名之子把自己的奇特经历加以追溯时,我们才恍然大悟,青麻头之死与后一头瘦小的促织出现的情节设计,其实并没有断裂,而是存在内在的逻辑因果关系,只是这种逻辑被表面的偶然现象所遮蔽,从而带给人前后情节断裂的印象。在《聊斋志异》中的许多篇章中,人、他物(狐鬼动物等)和上天都是处在三个不同的认知结构层面的。人的言行以及对周围世界的理解,往往并不能突破其所在层面的局限,作者常常是借助人的死亡或者近似的改变生命基质的方式,才让人能够突破人的生存法则及其认知的局限,进入他物的世界里。在巫师的形象出现前,小说呈现的是严谨而又几乎是透明的写实笔法,成名为搜寻促织而不得的痛苦,那种无能为力的无奈,那种把人的命运只能寄托在似乎是微不足道的促织身上的可怜和绝望,得到了生动的表现。巫师的出现改变了小说的基调,写实的笔法中掺杂了幻想性元素,小说开始被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不可思议的内容逐渐浮现。从成名的视角,表现他的惊奇心理,开始在小说中强化。只是当通过神秘的图示而获得的青麻头死于成名之子的掌中,成名之子如同植物人一般躺在床上时,神秘的显性线索突然中断了,小说似乎重新回归到了一种写实的描写。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成名惊奇心理的描写,却并没有因此而中断。或者说,真正的惊奇才刚刚拉开序幕。

小说一开始就强调了成名是不善言辞的,“为人迂讷”,其中寥寥几句的语言描写,都出自他妻子之口。正是成名的不善言辞,有想法却不与人交流,使得作者理所当然地把描写聚焦于人物的内心,而情感的跌宕起伏,才因此得到了充分展示。

如上所述,成名第二次意外获得的促织,因其体形短小而不被人重视。不但成名视为劣物,携促织珍品“蟹壳青”来挑战的少年也掩口而笑,更让拥有此促织的成名惭愧不已。而短小的促织在开始争斗时貌似的怯场,也让少年继续笑声不断。但此后,短小的促织瞬间发力斗败“蟹壳青”,成名变得惊喜万分,但突然冒出的一头雄鸡把小促织踏在爪下,成名又由惊喜变为惊恐。只是当小促织再建奇功,用叮咬鸡冠的方法制服硕大的雄鸡时,成名才再次变得惊喜起来。在这里,成名的或喜或恐,其实都是以惊奇为基调的,正是这种惊奇性的层出不穷,才提醒了读者,虽然神奇的巫师暂时隐退,但此后的惊奇感依然连绵不断。这里的关键,不仅仅是小说体现了情节设计的戏剧性逆转,而且与这种逆转相连的,是来自情节内在逻辑的不可思议、不可预知的神秘性因素。这样,巫师在小说中的持续作用,其实是留下了一个潜在的难以一窥究竟的上天的视角,并把人对一切感到惊奇的视角留在了生活的表象中。

即便不是从情节发展的断裂角度而是从小说的整体设计看,以成名之子的自杀行为带来家庭的绝望情绪,确实也把小说分成了前后两部分,而在这两部分中,都各有一处情节的高潮。其一是青麻头死于成名之子的手掌中,其二是不起眼的小促织落在雄鸡的大爪下。正是这后一处情节设计,才让读者想到了生活中的相似镜头第二次出现。同类事件构成的一种意象或者说“事象”,让成名重新遭遇了过去,让他变得大惊失色,读者也遭遇了意象的叠加,人的手和鸡的爪,都足以让促织致命,特别是这种叠加都属于情节的高潮部分,其意义更不容小觑。

正是有意设计了相似的情节高潮,才凸显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瘦小的促织最终不但能从鸡爪下解脱,甚至让雄鸡大受挫折,这样的离奇性当然是构成情节跌宕起伏的重要因素,并以其不可思议充分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但只是当读者明白了小促织乃是成名之子的灵魂所化,其内在的逻辑力量才能够从神秘的面纱中挣脱出来,并提供了复杂的阐释暗示。

受传统宗教思想浸染的人,会隐约看到其一报还一报的观念,促织再小毕竟是一条生命,更何况这条生命是在上天的提示下获得的,所以一命抵一命,似乎也是上天公道的体现。但以前讨论得比较多的,是人受困于促织的种种无奈,是对借助促织玩弄人于股掌间的非人社会的揭示。这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内容。但从人物自身的内驱力看,成名之子的自杀,似乎是对自己莽撞地拍死青麻头行为的一种救赎。成名之子不但要以自己化作促织来拯救家庭,同时,也要重新给自己一次机会,让促织能够从一只有力的手掌中逃脱出来。这样,曾经好奇的他以手掌与青麻头的相碰,在新的场景里,就展开为是雄鸡爪与小促织的相遇。在小促织逃脱鸡爪的一瞬间,当初死于成名之子掌中的青麻头,似乎也逃逸了。不妨说,成名之子在离奇的传奇世界通过变成他物而完成的奇功,在现实世界里,常常是借助于儿童幻觉中的自居心理来获得的。当儿童借幻觉自居于促织时,促织的脆弱、不堪一击,显然被超越。这是人对促织的拯救,也是对自己的心理拯救。用现代心理学解释,拍死青麻头的手掌成了成名之子的心理阴影时,摆脱这种阴影就成了人物以后行为的原动力,让这只手掌在后续的情节中呈现出种种变相,让促织从中逃逸,让这片阴影彻底散去,这是连接情节貌似断裂的内在逻辑,也是“天意”之所在,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性。而这隐含逻辑、这“天意”、这规律性的存在,显示了作者对人物心理世界的深刻认识,这种深刻认识既直接表现在对主人公成名的心理活动描写中,也体现在对成名之子隐含心理的暗示中。从小说情节设计的整体效果看,第二次有惊无险的情节高潮是对伤感的第一次情节高潮的应答和提升。

总之,只有充分考虑了《促织》人物刻画和情节设计的大原则,小说内部具体而微的各种细节描写,才能得到更合理、更有机的解释。

注释:

[1]福斯特.小说美学经典三种[M].方土人,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蒲松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M].张友鹤,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End-

本文选自《语文学习》年第07期。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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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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