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瑟瑟年新作之38
到处都是吃月饼的人
他们吃月饼的时候
旁若无人
饥饿是圆的
像月亮一样发光
我看见了她的饥饿
一个老年妇女
她头戴一顶蓝色帽子
像是嫦娥下凡
我听不懂她的语言
她说的是天上的事
到处都是吃月饼的人
他们吃完月饼
抹去嘴角的月饼渣
看了看我
他们发现了
我身上饥饿的光
.09.13
程咬金
程咬金在月夜哇哇大叫
他的心脏痛得乱抖
我去敲他家的门
无人应答
程咬金紧紧咬着牙齿
他躲在聊城的这些年
无人关心
我拎着月饼和猪肉
使劲敲他家的门
.09.13
阿胶
阿胶
在漆黑的夜里闪亮
就像一个被人强暴的妇女
突然被灯光照亮
在街角
她蹲在地上
我看不清她的美貌
她是一头小巧玲珑的毛驴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晴
耷拉着月亮的睫毛
.09.14
夜幕下的古人
我们在聊城的夜晚瞎逛
分不清哪里是真正的古城墙
到处都是影子
它们趁着月夜出来活动
走到一处绿树掩映的不知什么地方
中间分开一条路
两边站满了古人
他们身材高大
摆出各种姿势
好像正在进行某种仪式
我们的到来让仪式突然静止
他们凝固在聊城的夜幕下
嘴巴张开但说不出话
而我们很快就离开了
.09.14
城中城
在古城里找古城
在聊城里找聊斋
只有熄灭掉灯光
我才能摸到
真正的古城墙
灯火阑珊的城门下
狐仙在散步
我在湖边碰到的你
其实坐在客栈的大厅
没有黑灯瞎火的城
一个月亮高悬
像古代的幽灵
.09.14
到聊城聊天
到聊城聊天
聊着聊着聊出了
《聊斋志异》里的故事
我们都觉得很好玩
再接着聊
聊到了《水浒传》《老残游记》
仲秋之夜适合聊天
我们一不小心聊到了《金瓶梅》
这个故事适合季羡林来讲
他本是聊城人
年轻时记下的日记十分真实
于是我们决定聊季羡林
聊他说起吐火罗语的舌头
像一道机关咕噜咕噜响
聊他站在清华大学的操场边
看女孩子的大腿
回到宿舍他写进了日记
但要等他死后
才被我们聊到
“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
我只希望
能多日几个女人”
.09.14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有好胡子
我走过很多地方
每到一地我会下意识在人群里
寻找那种极少见的普通又特别的人
在拉丁美洲随处可以遇到
有一脸好胡子的男人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有好胡子
尤其在我们国家
前年在安徽临泉县姜子牙的故乡
我遇见一个男子有一把好胡子
他是为父亲过世蓄须守孝
今年在山西长治见到郭俊明
他花白胡须飘飘稳坐河边钓鱼
今天在山东聊城
我在明清圣旨博物馆察看圣旨
回头看到一个男人拥有一圈好胡子
他的胡子围着上下嘴唇整齐生长
浅浅的如茂盛的杂草
有的已经泛白
下巴上堆积得更多
中间留出一张鲜活如蚌的嘴
牙齿有一两颗发黄
我叫住他：我想摸摸你的胡子
他的胡子如我摸过的
越南作家保宁的短髭胡型
硬如铁丝干净如马鬃
与他的胡子上下呼应的还有他
细密得找不到缝隙的一头乌发
聊城此人蓄须没有其它理由
他说我的胡子长得太快刚刚修剪
好像他拥有一撮好胡子
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09.14
明清圣旨博物馆
聊城有《聊斋志异》
《金瓶梅》里发生的故事
还有一座明清圣旨博物馆
我看了他们收集的
八十多个圣旨以后
觉得聊城人很有意思
当年收到圣旨的人
要么吓得尿了裤子
要么感激涕零
他们跪在地上
听圣旨拖腔拉调的声音
我察看圣旨
觉得《聊斋志异》《金瓶梅》
比它们更有意思
.09.15
天
一个亭子在湖边
人们走进去
像回到皇宫
好大的一个湖
远处点起了灯
圆形摩天轮
转动彩色光环
皇帝磨墨起草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是空的
除了云、鸟和风
坐在石栏上看天
天象变化莫测
天空空空
.09.15
阳谷布袋鸡
白色奶汁
金色鸡皮
月亮还没出来
空气里弥漫鸡的香气
我是寡淡之人
吃完鸡就去睡觉
昨晚我梦到了布袋和尚
他与一群好吃之人齐聚阳谷
我闻一闻彼此的气味就够了
.09.15
傅斯年
他的头发乌黑发亮
不知涂抹了民国的什么油
他梳的是头发
全部向后倒伏的发型
两鬓剃得光光
他是一个时髦的山东男人
圆形眼镜后一双锐利的小眼睛
嘴角下滑，耳垂肥大突出
肉乎乎的
众所周知他随蒋先生去了台湾
他没有机会写
《牛棚杂忆》这样的著作
他的北大同乡季羡林先生
为我们培养了一个叫钱文忠的人
其长相、发型与中年体态
与傅先生很像
.09.15
壁虎尿
到处爬满壁虎
我来到壁虎王国
空气温润
蚊子飞舞
正是壁虎捕食的好时候
我早晨起床拉尿
一只壁虎掉下来
差点砸到了我的尘根
它四脚朝天
望着我一脸的无辜
你也太不小心了
没事兄弟
我们各玩各的
当我抓起一瓶农夫山泉
咕咚咕咚嚾了几口
突然想起壁虎
昨晚它极有可能
在瓶子口拉了尿
.09.15
香酥脆
我从宴席上溜出来
到聊城的大街寻找当地的美食
古城的街头如一个敞开的厨房
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伴随滋滋滋好听的声音
你不吃点什么
好像就对不起聊城死去的人
比如季羡林、傅斯年
这些漂泊在外的游子
我在他们的故乡独自游荡
看着各式各样的食物我就想吃
但我实在吃不下这些东西
一个青年站在牛槽后面
我让他做了两碗牛肉面
付了款后我请他和他妻子帮我吃了
白天熙熙攘攘的大街渐渐安静
另外一对中年夫妻
通过一台庞大的机器
将红米、薏米、黑豆和冰糖
压榨成麻绳一样弯曲的食物
男人长着深深的双眼皮
女人戴着一块大口罩
似乎把面部都包住了
我买了一袋他们制造的这种
叫做香酥脆的食物
整个夜晚我口腔里
都是五谷杂粮的香味
.09.15
海源阁
杨以增这个人
我们谁也没有见过
他留下一座楼阁
晚上我来过
正是月圆之夜
对联与牌匾若隐若现
杨以增在看书
他的书并不在这里
他在看我们看不见的书
.09.15
愤怒的黄牛
愤怒的牛眼仿佛要流血
它站在农用车的拖斗里
绳索从鼻孔穿过
绑在车框的铁栏上
一条壮年黄牛
医院的门口
我走向它
一步步靠近
它警惕地看着我
感觉到了我的危险
开始转动脖子与屁股
如果不是鼻子与脖子上的绳索
它极有可能冲下来把我干翻在地
我猜测它是从什么地方
运来这座小城的
但为什医院的门口
而不是屠宰场呢
就这样把它困在车上
既不宰杀又没有草料
分明是要了它的命
它是愤怒的
更是忧郁的
它的屁股与背部还残留泥巴
离开泥地不会太久
农用车的拖斗里已经积了一层尿水粪便
它还要医院门口的车里
折磨多久才离开
我无人可问
它像一个精神病人
被人遗忘在那里
.09.16
算命集中街
我在进入这条街道之前
在桥另一头的十字路口
遇到一个中年男人
他坐在路边
黄色僧服
面相威严
长脸大耳
像武僧
地上摆着一块黄色广告
上书：相面看手相
预测婚姻财运升官升学
六爻起名风水家庭
四块砖头压住四个角
过了桥
经过米市街
我看到一间小门面
招牌：东方周易起名中心
门边挂着两块牌子
东方易经文化研究中心
聊城市周易研究会
门口停着一辆卖烧饼的三轮车
往前走几步又见一家
红色招牌：周易起名馆
旁边是“青岛啤酒”墨绿色大字
再走几步是黄底红字的
王女士起名测试
不见王女士
对面是：国际脑力特训机构
与齐鲁大药店
再往前走几步见到了一位
面相和善的妇女坐在门口
门前一只红色香炉
三根高香刚刚点燃
她家是：妙聚缘佛殿
墙上电子招牌：仙家算卦
从门内跑出来一个光着上身的孩子
穿着短裤拖鞋
他伤心地哭泣
旁边是一家时尚门店
绿色招牌：社会王炒饭·轻食
往前再走几步
我来到了环宇周易研究会
中华族谱文化研究会门口
门上招牌是蓝色的：香光阁起名馆
最后我达到了
傅斯年陈列馆与傅氏祠堂
从傅先生家出来
沿着街道另一侧往回走
我经过了曾老太鼻炎馆
医院
医院门口停了一台农用车
农用车后拖斗里吊着一条黄牛
无人给它算命
我还遇到一条狗
它戴着一副铁口罩
棕色皮带系住脖子
发亮的铁链把它拴在一根铁桩上
它用前爪扒拉着铁口罩
一台银色轿车停在它身边
车门上贴着：胎记雀斑
黑痣粉刺纹身
很难说黄牛与狗的命运
谁好谁坏
它们的痛苦
主要在于失去了自由
.09.16
关帝在树上
关帝庙
估计是天下最小的寺庙
挂在聊城的树上
关羽坐在里面
要仰起头才能看到
他红色的脸膛
鸟飞进飞出
把它当做了鸟笼
.09.16
诗人的现代性人格
我想说，这个时代一些诗人还没有建立起现代性人格，以跪伏的姿势乞求施舍，舔屁眼的人吃相太难看了，当然我可以闭着眼睛不看，一般情况下我也懒得说。但到处可见这样的人，就不得不说。我不会从道德层面来说，现代性人格是人成为人的基础，这个前提没有了还何谈现代？
愚昧的诗人以反启蒙的方式写作，看到他们写出的那些东西，说出的那一套理论，其实我无话可说。
诗人丧失了独立的人格，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像一个个木偶在活动，那还有何意义？写作成了一件处处说假话的事情，诗人成了最会说假话的人，见风使舵，毫无骨气可言，连三岁孩子都知道的常识，在他们那里成了难题。
中国新诗多年了，胡适、鲁迅他们的启蒙思想，现在看来可以宣告失败了。今天我到了聊城，这是傅斯年先生的故乡，他们那一代人的《新潮》思想，他们所建立起来的现代性人格在一些当代诗人身上荡然无存了。
现在被认为最好的写作居然是投机的写作，投机的写作是无脑的写作，迎合各种庸俗需要的写作，历史已经证明它是假的。每个时代都会有投机的写作出现，戴着面具的诗人比比皆是，不足为怪。所以，像李不嫁这样的诗人，难能可贵，马启代的“良心写作”值得思考，对历史与现实处境的思考，具有特别的意义，真相存在于少数诗人的心里。
我还是来谈我的“走向户外的写作”与“诗人田野调查”，对于僵死的诗歌语言，可以通过具体细微的方式来恢复它的生命活力，或者保留我们少数人的诗歌生命活力。坚持不说假话，哪怕保持沉默。
在生活的现场感受元经验，不管是通过传统的诗歌抒情，还是像我现在这样通过消解语义后去建立诗歌新的语义，各人的路径不同，保持个体独立的写作，但底线是不写虚假的诗歌，不为投机写作，只写细微的来自于内心与生活现场的真实感受，像金斯伯格那样写我们所看到的，而不写我们想到的。
诗人有了诚实与真实、清醒与独立，就有了建立现代性人格的前提。有了现代性人格，才会有当代诗歌文明。
.09.17（在第四届《山东诗人》奖现场的发言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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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周瑟瑟 著
售罄，无书
《向杜甫致敬》（周瑟瑟多语种诗选）
仅有少量样书，不售
《暴雨将至》，周瑟瑟 著
售罄，无书
以下周瑟瑟诗集尚有少量余书可订购《苔鲜》，30元 《卡丘，卡丘》，20元《松树下》，20元《硬骨头》，30元《17年：周瑟瑟诗选》（黑白插图本），15元
订购者一并赠送《卡丘》诗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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