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丨毛桃同学
上一次给儿子看聊斋，还是他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当时我以为他可以看聊斋了，拿了册聊斋绘本给他看，谁知才翻两三页，他就叫起来，表示害怕，再也不肯看了。
绘本聊斋
从此他一直不敢看聊斋。
遥想我当年看聊斋的时候，13岁，家里并没有这本书，也没有大人推荐和引导。逛书店时偶然发现了岳麓版的《聊斋志异》，全是文言文，翻了一下，只能看个大概，但能看懂的那部分很有意思，足以让我把它买下。
我的第一本《聊斋志异》是纯文言文，没有任何注释
这本文言版《聊斋志异》当时看得似懂非懂，很多字的意思只能靠瞎蒙，也没有工具书可以查询印证。但就是这样，我把整本《聊斋志异》翻完了。第二年，在书店看到《白话聊斋》上市，而且正好是岳麓版的，一阵狂喜，马上把它抱回家。
初中时购买的岳麓版的聊斋
初中看聊斋的时候，没有什么条件，也没有大人的规定和引导，完全是自发和自觉。
现在我的儿子刘毛桃完全不看聊斋，家里各种版本的聊斋都有，他碰都不碰一下。这让我引以为憾。
为此，我今年给自己布置了一个任务：想办法引导毛桃同学看看聊斋。
不是白话版的，是文言版的聊斋，就像我当年一样。
我的想法是，选出聊斋中的若干篇目，打印出来。需要注释的地方在字后面加括号注释，以不影响连续阅读为前提；生字给他注音；省略的主语给他补充出来；如果需要，再附上完整的手动翻译。
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知道这是选自聊斋中的内容。
昨天，我实践了自己的计划，在聊斋中选了一篇多字的文段，重新分段，亲自注释、注音，将打印稿拿给他看，让他翻译。
为了营造氛围，我特意挑了晚上的时间，我手拿打印稿，逐字逐句让他翻译给我听。
结果很让人满意，他差不多能把全文的意思准确翻译出来。看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这是一个恐怖的故事，有些害怕。但抑制不住好奇心，还是把它看完译完。
译完后，他才知道这是《聊斋志异》的故事。顿时对聊斋产生了兴趣，终于肯看聊斋了。
这是昨天最大的收获。
实践证明，如果方法得当，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孩子是完全可以看文言版的聊斋的。
今天，我把昨天的那篇选文整理出来，加上翻译（昨天给他看的时候没有翻译），放在这里共享。
李后主
四月二十九日晚
文言小说选读
人文社的《聊斋志异》带插图，版本精良
阳信（山东地名，今属滨州）某翁者，邑之蔡店人。村去城（离城）五六里，父子设临路店，宿行商（供往来商贩住宿）。有车夫数人，往来负贩（贩运货物），辄寓（住宿）其家。
一日昏暮（黄昏），四人偕来，望门投止（投宿），则翁家客宿邸（dǐ，旅舍）满。四人计无复之，坚请容纳。
翁沉吟思得一所，似恐不当客意。
客言：“但求一席厦宇（屋檐），更不敢有所择。”
时（当时）翁有子妇（儿媳）新死，停尸室中，子出购材木（棺材）未归。翁以灵所室寂，遂穿衢（qú）导客往。
入其庐，灯昏案上；案后有搭帐衣（帷帐），纸衾（qīn，被子）覆逝者。又观寝所，则复室（里屋）中有连榻（大通铺）。
四客奔波颇困，甫（刚刚）就枕，鼻息渐粗。
惟一客尚蒙眬。忽闻灵床上察察有声，［客人］急开目，则灵前灯火，照视甚了：女尸已揭衾起；俄而下，渐入卧室。面淡金色，生绢抹额（一种束额头巾）。俯近榻前，遍吹卧客者三。
客大惧，恐将及己，潜（悄悄）引被覆首，闭息忍咽以听之。未几，女果来，吹之如诸客。
觉出房去，即闻纸衾声。［客人］出首微窥，见僵卧犹初矣。
客惧甚，不敢作声，阴（偷偷地）以足踏（踢）诸客；而诸客绝无少（稍）动。顾念无计，不如着衣以窜。
［客人］裁起振衣（穿衣），而察察之声又作。客惧，复伏，缩首衾中。觉女复来，连续吹数数（数次）始去。
少间，［客人］闻灵床作响，知其复卧。乃从被底渐渐出手得裤，遽（jù，迅速）就着之，白足（光脚）奔出。
尸亦起，似将逐客。比其离帏（wéi），而客已拔关（拉开门闩）出矣。尸驰从之。
客且奔且号（喊叫），村中人无有警（jīng，惊醒）者。欲扣主人之门，又恐迟为所及。遂望邑城路，极力窜去。
［客人］至东郊，瞥见兰若（佛寺），闻木鱼声，乃急挝（zhuā，敲）山门。道人（和尚）讶其非常，又不即纳。
旋踵，尸已至，去身盈尺。
客窘益甚。门外有白杨，围四五尺许，因以树自幛（zhàng）；彼（尸体）右则左之，彼左则右之。
尸益怒。然各寖（qīn，渐渐）倦矣。
尸顿立。客汗促气逆，庇树间。尸暴起，伸两臂隔树探扑之。客惊仆。尸捉之不得，抱树而僵。
道人窃听良久，无声，始渐出，见客卧地上。烛（用烛光照亮）之死，然心下丝丝有动气。负（背）入，终夜始苏。
［道人］饮以汤水而问之，客具以状对。
时晨钟已尽，晓色迷蒙，道人觇（chān，观察）树上，果见僵女。
［道人］大骇，报邑宰（县长）。
宰亲诣（到场）质验。使人拔女手，牢不可开。审谛（仔细观察）之，则左右四指，并卷如钩，入木没甲。又数人力拔，乃得下。视指穴如凿孔然。
［邑宰］遣役（派衙役）探翁家，则以尸亡（丢失）客毙，纷纷正哗。役告之故。翁乃从往，舁（yú，抬）尸归。
客泣告宰曰：“身（我们）四人出，今一人归，此情何以信（取信于）乡里？”宰与之牒（公文），赍（jī）送（赍送，这里指赠盘缠）以归。（选自《聊斋志异·尸变》）
词汇积累
望门投止：见有人家，便去投宿。《后汉书·张俭传》：“俭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止，宿。
客宿邸满：住宿客人很多，旅舍已满。邸，旅舍。
一席厦宇：廊檐下一席之地。厦，两厢，走廊。宇，屋檐。
汗促气逆：汗直冒，气直喘。促，急。逆，不顺。
振衣：抖动衣服；指欲穿衣。
白足：光着脚。
邑宰：邑县的长官，这里指知县。这个地方要重点圈一下，很多人误以为“宰”是宰相。
翻译练习
译文丨李后主
山西人民出版社的这个校注版不错
阳信县有个老翁，是县郊蔡店人。村子离县城五六里路，老翁和他儿子二人开了个路边旅店，供过往商人住宿。有几个车夫，来往贩卖东西，常住在他们店里。
一天黄昏，四个车夫同来投宿，但住宿客人很多，店里已住满了人。他们估计这时再没地方可去了，一再要求老翁收容。
老翁想了一下，想到个地方，又有点担心客人不满意。
客人表示：“我们只求能有安身的地方，不敢挑拣。”
当时，老翁的儿媳刚死，尸体停在一间屋子里，儿子出门买棺材还没回来。老翁因想到灵所冷寂，就领着客人穿过一道巷子到那里。
客人进屋，见桌上灯光昏暗，桌后悬挂灵帐，纸被子覆盖着死者。再看他们安顿的卧室，是离灵堂仅隔一道门的房间，里面设有通铺。
四人一路奔波，非常困乏，头一沾上枕头就鼾声大作。
其中只有一个人还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他忽听见灵床上嚓嚓有声响，赶快睁眼瞧去，灵堂前灯光照得清清楚楚，只见女尸掀开纸被子起来，接着下床慢慢地进了他们的卧室。女尸面呈淡金色，额上裹着生丝绸子，走到通铺前，俯身对着睡熟的那三个人一一吹气。
这客人吓得要死，深怕吹到自己，就偷偷扯被子蒙住头，连气也不敢喘，竖着耳朵听。不一会，女尸果然过来，像吹别人一样对着他吹气。
他凭感觉知道女尸已走出房门，又听到纸被声响，才伸出头来偷看，见女尸如原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个客人害怕极了，不敢作声，偷偷用脚踢那三个同伴，那三人却一动不动。他无计可施，心想不如穿上衣服逃跑。
客人刚起来穿衣服，嚓嚓声又响了。客人害怕，赶紧把头缩回被子里，觉得女尸又过来，连续吹了他好几口气才离开。
一会儿，听见灵床又响，知道女尸又躺下了。他就慢慢地从被子底下摸到裤子，匆匆穿上，赤着脚往外没命地跑。
这时，女尸也起来了，像是要追他。等女尸离开灵帐时，客人已开门逃出去了。随后女尸也追了出来。
客人边跑边呼叫，但村里却没人惊醒。想去敲店主的门，又怕来不及被女尸追上，于是只好顺着通向县城的路竭力逃跑。
到了东郊，看见一座寺庙，听见敲木鱼的声音，客人就急急敲打庙门。庙里和尚惊讶事情异常，又不肯立即开门放他进去。
转瞬间，女尸已追到了，和他相距只有一尺多远。
客人处境更加窘迫了。庙门外有一棵大白杨树，树干差不多有四五尺粗，他就借树躲避。女尸从右来他就往左躲，从左来就往右躲。
相持很久，女尸越发暴怒。这时双方都筋疲力尽。
女尸一动不动站立着。客人也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躲在树后。忽然，女尸暴起，伸开两臂隔着树干向他扑来。客人吓倒在地。女尸没能抓住他，抱着树僵硬不动了。
和尚偷听了很久，直到外面没有了动静，才慢慢开门出来。见客人躺在地上，拿灯一照，已经死了。但胸口仍有一丝气息，就把他背进庙里，整整一夜，客人才醒过来。
和尚给客人喂了一些汤水，问是怎么回事。客人把过程原原本本讲述出来。
这时寺庙晨钟已敲过，天已蒙蒙亮，和尚看到树上果然有女尸。
和尚大惊失色，马上报告了县官。
县官亲自来验看，叫人拔女尸的两手，但手插得牢牢的拔不出来。仔细观察，女尸左右两手的四个指头都像铁钩一样深深地抓入树里，连指甲都插进去了。县官又叫了几个人使劲拔，这才拔出来，只见指甲插的痕迹像凿的孔一样深。
县官派衙役到老翁店里打听，那边正因为女尸失踪、住宿的客人死去，人们议论纷纷。衙役向老翁说明缘故，老翁跟衙役去把女尸抬回。
幸存的那个客人哭着对县官说：“我们四个人一起出的门，现在我一人回去，怎么能让乡亲们相信我不是谋财害命呢？”县官便给他开具了官府的证明，并送了他一些盘缠让他回去。
原文阅读
尸变
阳信某翁者，邑之蔡店人。村去城五六里，父子设临路店，宿行商。有车夫数人，往来负贩，辄寓其家。
一日昏暮，四人偕来，望门投止，则翁家客宿邸满。四人计无复之，坚请容纳。翁沉吟思得一所，似恐不当客意。客言：“但求一席厦宇，更不敢有所择。”时翁有子妇新死，停尸室中，子出购材木未归。翁以灵所室寂，遂穿衢导客往。入其庐，灯昏案上。案后有搭帐衣，纸衾覆逝者。又观寝所，则复室中有连榻。四客奔波颇困，甫就枕，鼻息渐粗。惟一客尚朦胧。忽闻床上察察有声，急开目，则灵前灯火，照视甚了：女尸已揭衾起；俄而下，渐入卧室。面淡金色，生绢抹额。俯近榻前，遍吹卧客者三。客大惧，恐将及己，潜引被覆首，闭息忍咽以听之。未几，女果来，吹之如诸客。觉出房去，即闻纸衾声。出首微窥，见僵卧犹初矣。客惧甚，不敢作声，阴以足踏诸客；而诸客绝无少动。顾念无计，不如着衣以窜。裁起振衣，而察察之声又作。客惧，复伏，缩首衾中。觉女复来，连续吹数数始去。少间，闻灵床作响，知其复卧。乃从被底渐渐出手得裤，遽就着之，白足奔出。尸亦起，似将逐客。比其离帏，而客已拔关出矣。尸驰从之。客且奔且号，村中人无有警者。欲叩主人之门，又恐迟为所及。遂望邑城路，极力窜去。至东郊，瞥见兰若，闻木鱼声，乃急挝山门。道人讶其非常，又不即纳。旋踵，尸已至，去身盈尺，客窘益甚。门外有白杨，围四五尺许，因以树自障；彼右则左之，彼左则右之。尸益怒。然各寖倦矣。尸顿立。客汗促气逆，庇树间。尸暴起，伸两臂隔树探扑之。客惊仆。尸捉之不得，抱树而僵。
道人窃听良久，无声，始渐出，见客卧地上。烛之死，然心下丝丝有动气。负入，终夜始苏。饮以汤水而问之，客具以状对。时晨钟已尽，晓色迷蒙，道人觇树上，果见僵女。大骇，报邑宰。宰亲诣质验。使人拔女手，牢不可开。审谛之，则左右四指，并卷如钩，入木没甲。又数人力拔，乃得下。视指穴如凿孔然。遣役探翁家，则以尸亡客毙，纷纷正哗。役告之故。翁乃从往，舁尸归。客泣告宰曰：“身四人出，今一人归，此情何以信乡里？”宰与之牒，赍送以归。（据《聊斋志异》手稿本，字）
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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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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