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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湘春街杂忆见过活猪怎么下船吗

来源:聊斋志异 时间:2020/10/15
外湘春街杂忆(一)

黄维若插画、编辑

马桶

写在前面的话

外湘春街在长沙北门外,是北门正街出城门后的延长。它南起北门城门口,北到二马路,大约三百米长,以护城河——便河上的吊桥为界,吊桥以南到城门口称吊桥内,吊桥以北到二马路称吊桥外。据说最早吊桥前还有拱门,上书“古吊桥”三字,吊桥为木桥。后来吊桥没了,改成麻石路面,拱门也没了,老一辈仍然这么称呼来着。

外湘春街之名起于何时?湮渺而不可考。明代嘉靖《长沙府志》是现存长沙方志中最早的。其卷四?“建置”一章记载:“长沙县治旧在城东北,洪武十三年移建湘春门内。”意思是说,长沙县衙原来在城里靠东北的位置,后来移建到湘春门内。时间是洪武十三年。这里说的是长沙县衙的事情。但透露出洪武十三年时即有湘春门这座城门,这就是我们后来俗称的北门。

洪武是明朝的头一位皇帝,推测起来,湘春门的名称应该是沿袭宋元而来。

既然湘春门自宋元时便存在,那么外湘春街是不是自宋元时便有此称呼?不好说,没证据。但那座湘春门外,必然有条官道,直通长沙以北各县府。出城数十里的桥头驿,应该就是这条官道上的驿站之一。再有这一方向上的青山铺、福临铺等等,应该就是当时官道上的急递铺。

不管北门外这三百米道路叫不叫外湘春街,这条路早就存在。

“长沙文史书丛”这套书中,有一本《老照片中的长沙》,其湖南人民出版社年版P35有一张照片,就是湘春门。拍摄时间指明是“晚清”。

▲晚晴时的湘春门

照片是从城门外向城门方向拍的。街东边即后来谢家饭铺的位置是一家竹篾杂货铺。街西边即后来城门口南货铺的地方,是一家铺子,因角度问题,看不清它卖什么,但那木头屋架子,还有杉树皮和竹席子做的墙,与后来我们儿时所见外湘春街的房子一模一样。

这麻石街上行人如织,有推土车子的,有挑担的,有空手行走的。西边铺子前还站了若干人,手里拿锨,地上放着竹篓之类。这说明,晚清时这条街就比较热闹了。

但是这条街真正繁荣起来,应该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国民政府拆除城墙以后。所以现在我们追溯在此定居的外湘春街老住户,大多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由四乡外县迁来。而多数住户的屋墙里,都夹有大量的城墙砖。想当年拆除城墙,其砖石也就是一通乱扔而已,于是迁来的人们便捡它来做屋砌墙。

这条街上的居民都做小生意,开杂货铺、南货铺、铁铺、瓦罐铺、糖行、白铁铺、种籽店、筑蚊烟、煤铺、茶馆、豆腐店、竹器铺、烟店、粉铺、饭铺、做漆、裁缝店、纸扎铺、酱园等等。

那是一条麻石街,一丈多宽,两竖三横的麻石铺得整齐,土车子走在上边格隆格隆的响,车轴发出咿呀之声,再加上进城出城运货做生意的人们交谈杂议声,还有各种小贩叫卖,还有拖车子挑担子呼喝让路之声,还有各种叮叮当当搞不清哪里发出的声音。每天从天亮开始,外湘春街首先扑面而来的是声音,接着才是声音后边的人。

人与声,都透着说不出的生命流动之感。比如一句“卖白兰花”的柔和之声飘来后,接着你会看到一个三十多四十岁的女人,穿着阴丹士林的褂子,梳着粑粑头,干干净净,挽着一个不大的竹篮,上边是块蓝布。你若要买,她便会揭开那布,下边又是一层细夏布,整整齐齐摆着十来对白兰花,还没开的那种,一对一对的,每一对都小心而精致地用细铁丝穿成并蒂之花。

▲卖白兰花的婆婆子陈谷苗画

那种香味是如此之好,从鼻子里直冲你的灵魂。你会感到,这女的不仅仅是做小生意糊口,且有一种对生命、生活的态度和评论。

长沙这地方,近代以来动乱不断。自咸丰二年太平军进攻此城,到抗日时长沙大火,变成一片焦土,日本军队几进几出与薛岳部血战于此,长沙是三年一乱,五年一打。乱和打,北门必是战斗惨烈的地方。从三国时关公战长沙,到彭德怀红军攻城,这地方都是大战之处。

而二三十年代迁来此地的开拓者们,他们不停地跑兵逃难。一有风吹草动,就扶老携幼,挑起担子,背起包袱四处逃走。实在无地可逃或逃之不及,就躲进天主堂,神父挂起意大利旗,宣示中立。

大难过后,留得命在的,回到原住之地,家园已是一片瓦砾。于是他们到河边头刮杉树皮,讨树尾子,到处捡砖头,将房子又搭起来。只要太平三两年,他们就能迅速地将生意做得很红火,积攒起一些光洋,用坛子将这些银元装起来,埋到地下某个地方。攒得多一点时就到乡下买田。他们勤快钻积,吃苦耐劳,极度节俭;他们善良,狡猾,聪明,愚昧,执着,坚忍,自私,宽厚,他们是一些斑驳的矛盾体;他们大多一字不识,但有着那一代人的文化精神,讲究仁义,讲究忍让,讲究信用,但骨子里人人都霸得蛮,吃得苦;他们会打小算盘,还喜欢互相较劲,看谁做得好做得红火,面子上又都嘻嘻哈哈一团和气,有事都肯帮忙。

因为是四乡各县的移民,这地方的文化混杂且包容性较强。大家说起话来是各种乡音,老一代终其一生也不能改变口音,直到我们这一代,才真正全部改成说长沙话。

街上有东岳宫,不远处是开福寺,清末民初还有铁佛寺,有关帝庙,有左文襄祠,有烈士祠,有长老会的基督教堂,有天主教堂,医院,还有教会学校等等。总之这里五方杂处,外国神父、小贩、偷儿、工人、道士及青洪帮等等人们一起,摩肩接踵在北门吊桥这一亩三分地上来来去去,彼此都相安无事。他们使这地方充满生机。

▲左文襄祠老照片来源:陈先枢微博

这里是长沙近代史的缩影。从社会学的角度看,无疑是百年来长沙发展的一个可供剖析的典型。

这一切,在年公私合营及社会主义改造后便风流云散。再以后,几经变化,几起几落,演变到如今,这条街已完全消失,老一辈早已不在。它成了一条叫做黄兴北路的现代大马路,两边高楼林立,再无亲切之感,再无特有的市井欢乐,再无斑驳无尽的文化色彩,而成了现代冷冰冰的水泥丛林。

但是这条街曾经有过的一切,是那样生动地活在我们心里。尽管我一家在这里过得不怎么样,但我对它有着无尽的怀念。

城门口

城门口是外湘春街的起首之地。

城墙拆了后,原址上修了一条马路,叫湘春路,东西向。而城里边的北正街与其延长线上的外湘春街,成南北向,与湘春路交叉,形成一个十字路口。这地方就是城门口了。前文提到那张晚清湘春门的老照片,照的其实就是城门口。

城门口是湘春街最繁华的一处地方。其东南西北四角各有精彩。其西南角是谢伯伯家的饭铺。

谢伯伯的堂客,脸上泛着油光,头发泛着油光,衣服泛着油光。她的肚子有时膨大如鼓,有时略见隆丘,总之永远处于突起之形状。因为她不停歇地生小孩。他家的小孩大大小小有七八个之多。

谢伯伯喜欢吃酒,饮酒必醉,醉必高歌于市。那时但见酡颜可掬的他,敞开胸怀,身上的肉有如油过几次桐油的洪江脚盆,红红亮亮的。其胸上长些稀疏的黄毛。其两腮也略见黄须。头顶微秃,宽脸,宽下巴。其醉歌曰:三更前呀五更前呀,谢伯伯吃酒——长街眠。这歌悠扬,以谢伯伯沙哑粗糙的酒嗓唱出,有点古代豪士于风尘中飘泊的意境。但就是这两句,再无其他。

但凡此歌响起,便有人发喊:谢伯伯吃酒了!于是我们都从家里狂奔而出,将大人们的招呼阻拦丢在脑后。

到得街上,但见谢伯伯手舞足蹈,踉跄而来。于是我们欢天喜地,围绕于他身前身后。到得后来,他一唱,我们数十个孩子齐声和之,形成大合唱,声震屋瓦。头一次于此过路的人,不知道什么事发了作。于是谢伯伯在长街之上乱说乱动,做出许多可笑的姿态,我们快活得要死。

有一次街上修路,将中间麻石启开,形成一个深坑。谢伯伯又醉酒了,唱着他的醉歌,来到坑前。我们所有的小孩都高叫:再往前走!再往前走!跨一步!跨一步!谢伯伯摇摇晃晃站在坑前,眼睛半闭,两只脚板尖伸出在坑沿边上,两臂张开,飘飘然如御风于昆仑之巅,巍巍乎如扶摇白云之上。他继续唱他的“长街眠”。我们对昆仑之巅和白云之上毫无兴趣,只希望他掉快点干净利落地啪嗒一声摔到坑底的烂泥之中。

于是我们狂喊往前往前!谢伯伯闭眼抬脚,做出要向前的姿态,却又放下。我们急死了,说走呀走呀!谢伯伯似乎拿不定主意,唱几句,抬脚,又缩回。

我们喊得喉咙都快哑了,突然谢伯伯睁开眼睛,眼光中毫无醉意,透着狡猾和顽皮,嘻嘻一笑,说:你们就是想我往前走,跌到坑里边去,脱手脱脚,是不是啊?

我们所有的孩子吃一惊,发一声喊,一齐狂笑不已。谢伯伯也狂笑不已。这时他堂客披头散发地奔来,说:又发酒疯!吃这么多酒干什么?拉着他就走。谢伯伯平时老打堂客,打得堂客做鬼叫。此时不打堂客,乖乖地跟她回家。我们特别失望。

谢伯伯的饭铺再往街里走一家,是肉铺。这是肉食水产公司的门市部,肉在这里卖,鱼也在这里卖,都要凭票凭计划。小菜也在这里卖。苦日子最苦的时候,我们要早上天不亮就来排队买小菜。

那时没有手机,当然也无从发什么短信。但外湘春街自有它的信息传播方式。尤其八卦之事,一天之内就会在街上数百户居民中传开来。

有一天,街边几个女人传开一条八卦,说肉铺里有个女的,姓胡,是割肉的,四十八岁,养了一个相好,二十四岁。说天哪,那男的做她的崽都做得,如今把来相好,丑死人哪!又说胡姓割肉女还买了上海手表给那男的戴起,又说她每天带些碎肉回家,又炒又煎的,搞得喷香的。那男的长相还蛮好,就是图她的碎肉才与她相好。

于是有人就说,不图她的肉还图什么?她那样子,矮起个尸,割起肉来又快又狠,杀个把人都杀得,谁会喜欢她?

又有人说,她那双眼睛,凶霸霸的,望着都怕,也不知道那男的怎么跟她睡的。

又有人说,她那一身横肉,也只怕要个把后生才对付得下地。

又有人说,车船牙脚杀,不死也该剐!

有人不同意,说剐?如今哪个去肉铺里割肉,是上辈子修来的。每月三十九块钱工资,碎肉子可以随便出点钱拿回去。吃得又好,脸上油光水抹的。还打了金戒指,好几钱重。

有人说,她割肉有手法的,那些碎肉子,看起来是零碎肉渣,其实她割的时候,就把好肉这里切一点那里切一点,堆在一边,下班弄回去自己吃。

另一人说,真是,回去切都不用切,改刀都多余。

几个人想像着那精华碎肉,都咽下口水。

另一人就说,那今后你女儿长大了,就到肉食水产公司去割肉,岂不是好?

前边那人又不干了,登时作金刚怒目之相,说你女儿才去剐皮割肉哩!她们便狂笑互骂起来。

骂一会儿,她们猛地回头,看到我正伸着头竖着耳,出神地偷听她们说话,于是她们便大骂起来:你个鬼伢子,眼睛瞪得跟牛卵子一样,大人说话你也来听!这是你听得的?还不快些走开?于是我一道烟跑了。

那时我十一二岁,于这些事在似懂非懂之间,偏生又是好事之徒。于是便踅到肉铺去看姓胡的割肉女。

肉铺里有两个人割肉,一人是个老头,另一人是四十多岁的女的,自然就是和二十四岁男子相好的胡女了。她不高,但也不是八卦传播者们说的“矮起个尸”;她割起肉来没有什么又快又狠,不象杀个把人都杀得的样子;眼光也不凶狠,相反还挺柔和。

她看我痴痴地站在案板前,就问:是买肉吗,带肉票了没有?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跑了。

后来苦日子后期,政策又放开了一点,最开始是卖白糖甜酒,一大锅水,放一点点甜酒,放一些糖精,五分钱一碗,吃将下去,屙一兜尿就没了。

后来肉铺前面热闹起来。有卖糖油粑粑的,有卖葱油粑粑的,有卖米包子的,有卖发糕的,有卖百粒丸的,有卖猪血的,一片吆喝之声。有粮票交粮票,没粮票每两加两分钱。

还有卖菜的,也有卖鳝鱼卖蛤蟆卖螺蛳的。鳝鱼贩子,在一木架上放一浅缸,里边都是蠕动的鳝鱼,如同上下翻腾的一缸粘呼呼的黄黑鬼魅。其缸上置一木板,宽约五寸,长约三尺。贩子一手从缸中抓出一条鳝鱼,成S型捏于三根手指缝里,将其头狠狠向缸沿一甩,那扭动的鬼魅顿时昏了。贩子按住它的脑袋,用一口三四寸长的铁钉,另一手中一把半圆型的刀啪啪两下,将其钉于板上。然后按住鳝鱼脖子,刀尖嚓地一声直着切入鱼身,但不能对穿切透,按鱼脖的大指与食指捋着鳝鱼身子,一路往下,那刀尖也紧随两指一路划下,于是嗤地一声轻响,鳝鱼由一条圆筒便平摊为一长片肉,把它的五脏六腑和脊骨都展露在人们眼前,象一个犯了错误或隐瞒历史的人,向上级交代自己的罪行。贩子用刀尖挑起鳝鱼的脊骨和内脏,往下一划啦,鳝鱼便六根清净,什么历史和罪行都没了,光剩下头和长长的一片肉。贩子兔起鹘落三下两下切成几段,一掌把肉拂到缸下的一个盆中,只余鳝鱼头仍然在铁钉之下。贩子将铁钉拔起,在木板边沿一刮,那颗头便跌落到摊前地下。于是有人来捡它回去喂鸭子。

一个好鳝鱼贩子做这些,常常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俨然一派大师气象。

城门口的西北角是南货铺,是我们最向往的地方。那里玻璃柜子里摆着的都是饼干,蛋糕、条子糕,灯芯糕,雪枣、麻枣、结麻花、绿豆糕、交切片、寸金糖……哎呀说不过来,总之都是望着就想吃的东西——现在我回长沙还专门找这些东西,买回来吃,可是如今吃起来并不怎么好吃,也吃不下了。

当时我们可是呷不到,都要粮票,最少的蛋糕也要六两粮票一斤。好一点的动物饼干要三角六,还要八两粮票。

好在这南货店一角,有一个炒货柜台。摆着许多结蚕豆、炒黄豆、盐水豆、川豆子、大红袍、糖豆子、兰花豆等等。两三分钱可以买到一小包,黄裱纸包成三角形。真好!但苦日子一来,这些东西也绝了迹。

▲老字号沙利文南货食品店

南货铺也是我们身家性命之所在。副食品本子上的东西全要在此排队购买,包括:粉丝、豆豉、肥皂、洋火等等。所以那里长年排队。年蒋介石说是要反攻大陆,消息一出,南货铺登时排出几十米的长队,大家提着袋子坛子前来买盐。旧社会一到兵乱,首先缺的就是盐。

南货铺往湘春路西北角上一拐,在烈士祠——它其实叫湘春路小学,但人们还是习惯地叫它烈士祠。在其旁边有一块地,凹进于人行道内。偶尔有人在此卖艺。卖艺的人叫小白丸。如此香艳的名字,其主人却是一个小老头儿,六十多岁,有一撮小山羊胡子,说一口山东话。他还带着一个女儿,十八九岁,白白净净,脸比较宽,长得还好。她叫小白丸还差不多,但小白丸偏生就是老头。

他们卖武艺,不卖跌打损伤的药,因此收入就可怜了。往往是小白丸舞一通刀枪,此时的他已气喘吁吁。于是他女儿翻一些斤头,倒立什么的。接下来小白丸拉弓,拉一拉也就行了,他还要伏于地下,用脚尖与手反着拉。结果有一次,他在地下起不来,有如一只被夹住的大虾,声音都变了,脸色也变了,挣扎着就是起不来,张大口喘气,哪儿象卖武艺,倒象是被别人打了一顿。还是他女儿帮助他站了起来。再后来就不来了。

几年后有一次我在烈士公园门口看见他,还在卖艺,真是卖不动了。他女儿也还跟着他。再往后,他们就不知所踪。

城门口的西南角是一家图书铺——所谓图书铺就是出租小人书(我们称之连环图)的地方。铺里四壁都是架子,摆满了连环图。地上全是一尺高的长板凳。一分钱可以租一本,坐在那里看。当时图书铺老板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未知其名与姓,她就住在店里,从来没见到过她的男人什么的,她好象就是一个人。长得不差,高挑个头,头发还有点卷,有一颗牙齿是金的,笑起来金光闪闪。后来我去得多,她认识我了,少一分巴钱,她也让我看了。

仔细想想,我的文学生涯其实始于此地。《水浒传》一套几十本,《三国演义》一套几十本,《瓦岗寨》几十本、《西游记》几十本,《杨家将》几十本,还有《普通一兵》、《我的大学》、《在人间》、《寇准背靴》、《樊江关》、《东周列国志》种种,还有莫泊桑、左拉、塞万提斯等等作品改编本,还有古希腊神话、聊斋志异什么的,就文学范畴而言,其包罗范围十分广泛。大体上看,它们比当时小说出版更宽松一些。到后来,那里的书我几乎没有没看过的。

今天看来,这些连环画作者真是值得称赞。其文字改编者们,将庞大的原著,利落地变成若干短小且准确生动的文字,其概括性和连接性要求很高,非常要功力,一般搞文字的人很难拿下。同样,画连环画的人也非寻常之辈。那么小的画面,一丝不苟,有布局,有关系,线条干净而生动,其连环的意向,与每一页的主旨含义非常明确,每一页都有强烈的戏剧画面感。想想,这些人搞此微末之事,不是命运不济,就是真正的创作领域,根本没他们施展的余地。那个时代,一些高手,不是在劳改的地方,就是在基层边缘,或充任四类分子。所以那时小人书的水平十分高。

在今天这个浮躁而拜金的时代,恐怕是搞不出那样优秀的连环画了。有连环画,也是一律电脑制图,抄袭日本漫画。

到文化大革命还没开始的时候,这家图书铺就关了,老板娘也不住那里了。

赶猪

河边头从草场门往北,是粪码头。再往北,是木码头。

每年夏秋之季,人们从湘江下游的霞凝、望城坡、湘阴、沅江还有岳州什么地方,收购来许多猪,用乌杆子船运到木码头附近。运猪船不能靠到岸边将猪卸下,因为猪决不会走跳板。若从舱里将它们扔出来,跌在硬地上,必然伤了猪。于是船便停在离岸两三丈远的水际,十数条汉子站于水中,从两翼包抄着船。其余人从船舱里,一把揪住猪耳朵,一手提着猪腰胯,再加上一两人托着猪肚子,猛地将一两百斤重的猪举过船舱边沿,扑通一声丢入水中。猪们本来在舱中挤得要死,有的还昏船,屎尿齐流,突然就被扔到河水里,顿时一激灵,便大声尖叫,扑腾着往四处乱游而去。

猪生来水性不差,所以《西游记》中,每逢有妖怪逃入水中,孙悟空总是支着猪八戒先下水去跟人家打斗——就是因为猪水性好,要不人家也封不了天蓬元帅。此时猪们在水中一顿乱游,包围它们的汉子并不担心。因为他们手中有着一种器具——那是一根木杆,顶端捆着一个铁盒,盒中放三两个鸡蛋大的卵石,摇动起来便发出响声。

▲中美洲巴哈马群岛上有个“猪岛”

这些器物还挺有创意。比如抗战胜利后,美国援华许多物资,有洋奶粉洋饼干什么的——至今还有好多人,私下里大赞美国援助物资好得要命——奶粉饼干之类大家早已吃完,但包装盒子都留下了,用来装东西。那些美国饼干盒子,洋铁制成,质量极好,上边还印着洋人美女,咧嘴笑起来很动人的样子。有些人便以此来制作押猪响器,特别好,像是一件现代派艺术品。

当此之际,猪们在水中们游动,看见伸到眼前的洋美女,本来还挺受用的。谁知那些汉子们将铁盒猛地摇动,那些美女发出令人恐怖的哗里哗啦大响,加上汉子们用丹田之力发出怪喝之声,猪们便大惊失色,奋力向没有响声的方向游去。而那方向便上岸起坡了。

于是一大群猪,几百头,从挖港子冲上河岸,顺晴佳巷一路奔跑,在两边美女铁盒巨响震慑威吓之下,向着外湘春街潮水般涌来。它们奔走时发出嚎叫,四蹄在地上奔踏出一种震慑人心的响声,十分有气势。

外湘春街,早有人一声高喊:猪来了!于是家家关门闭户,不关门的也要派人拿扫把守在门口,以防猪们窜入屋内。如果有猪在哪家登堂入室,便是大祸临头:翻箱倒柜,桌子拱倒,椅子踩烂,米缸都冲倒,木桶推拱出老远。

对于大人们来说,这是十分严峻的时刻。对于我们小孩来说,这是最令人兴奋好玩的机会。趁着大人们都在严防死守猪们入侵,我们丢下作业,窜到门外,站到街边。

但见无数的猪,有如三千铁骑夜闯营,又如汉家兵马卷大漠,卷起漫天的尘云——不过那尘云出奇地骚臭——它们嘴里发出呼呼嗬嗬的之声,在美女响器和汉子们的驱使下,万马奔腾而来。它们两眼直直地,眼睫毛上还有泥,身上有的湿,有的半干,奋力前行。从前边看,无数的寿字头奔窜前来,它们头上的两片大耳朵忽扇着,象要挣脱那些肥肥的脑袋直飞蓝天而去;从后边看,许多脏呼呼的肥臀,颤动着如一堆堆肉在疾走;从侧面看,两头乌猪像两片乌云夹着白云乱飘,米驼子猪则几乎将肚皮拖到地下,跑得狼狈;有奔走的猪想起什么往事,一时走神,突然停下,那便有许多猪撞上来,跌的跌,倒的倒,乱成一片;又有跑动的猪,突然内急,便停下拉屎撒尿。

我们有时发动偷袭,趁机踢它一脚,有如踢在一个肉垫子上,它们浑然不觉。

时当三年过苦日子时期,外湘春街的人们瞧着猪们,就象是瞧着许多奔走的肉团。大家议论着,说它们泥巴呼鲁的皮下,一定是三两寸厚的膘,膘下边是精肉子。再往里边是猪肝猪腰子。大家又争论,到底是豆豉辣椒炒猪肝好,还是卤来下酒为好。

说着说着大家又义愤起来。说这些好猪,都被进出口公司收走了,从我们街上赶到北站,装上火车出口到外国去卖钱。我们只有每月半斤肉票,肉还不好,打牙祭一点都不过瘾。

直到猪们在街上呼啸而去,远远消失在城门口那头,它们卷起又腥又臭的尘云在空中久久飘荡,它们留下的屎尿散出臭味,人们还在埋怨半斤肉票太少。

有一次,有一头猪在船舱里被挤死了。这些赶猪的汉子大多也就是街上的人,于是一个人花了几块钱买下了这死猪。其时为六月伏天,那猪死了好几天,臭了。不过人是一种智慧的动物。把猪剐了,下水都丢掉,精肉子都腌制熏干,黑红黑红的,不吃的话,也看不出来是臭肉所制。肥肉还有板油什么的,放入一口大铁锅熬猪油。

那口大锅就架在街边上,用柴火熬之。那股臭,飘出去二里有余,整条街都笼罩在异样强烈的臭味中,一两天都不能消散。据说熬出来的猪油不会有臭味。这些熏肉和油后来不知下落,想必都卖出去了。

那时节,人们饿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有什么不能吃?

未完待续(本文在原作上有删节)

黄维若作者介绍:

黄维若,男,湖南长沙人,剧作家,戏剧理论家。现为中央戏剧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灵魂永不孤独,故事永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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