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幽魂港片里的聊斋

鬼片和风月片，是香港商业类型片里的两个大类，其中多有改编自古典文学的，《倩女幽魂》，就是很典型的一作。昨天晚上，我又把这个电影找出来看了一遍，发现它很好地营造出了聊斋的鬼气，要表达的东西却是异质的。很有香港的市井气息，会让人联想起李碧华的小说。《聊斋志异·聂小倩》介绍宁采臣，称其“性慷爽，廉隅自重”，有侠气的读书人，柳毅一类的人物。张国荣饰演的宁采臣则不然，穷书生不通世故，天真迂腐，敏感多情，不那么可靠。电影里宁采臣去兰若寺，是街上闲人打趣，他听不懂好赖话，被拐过来的。街坊们的神色都那么明显，他还是弄得到地儿了才知道闹鬼。后来纯粹因为聂小倩有心放他一马，才不至于被摄了魂魄。他和聂小倩的关系里是非常被动的，不像原著里的正直而机警。他像是个被卷进是非的老好人，命运怎么样，全靠外界的提点。并且因为肉眼凡胎，竟一直把燕赤霞误认作坏蛋。影片着意表现世道的黑白不分。大约也是因为这个，才可能白日闹鬼。燕赤霞这样的奇人，做捕快出身，竟然闹得难断人间善恶，这才去捉鬼为营生。就好像一个人在地狱模式呆不下去了，润到一个轻松善意环境里，在那儿的世道虽说名头不好，提起来都是妖魔鬼怪，好歹大家都比较单纯，能分出个善恶。这样他的价值观也就可以贯彻下来了。《倩女幽魂》能够大火，不光因为是鬼片，实在还由于它具有风月片的潜质。实际上启发徐克的原作就是李翰祥的倩女幽魂，而李翰祥则是知名的风月片导演。小说原著里聂小倩虽然也漂亮，说到底却还是宜室宜家那一挂，好嫁风，甚至最后还和宁采臣结婚生子。一句话，小说里聂小倩的美好在于她虽然是鬼而像人。电影里不然，王祖贤的塑造之所以经典，是因为她虽然是人而有鬼魅的气息。像这样一种美，是过去银幕上很少见的，所以喜欢《倩女幽魂》的影迷当中，有不少是被那种鬼魅之美所吸引。徐克对妖鬼生态的塑造，近似于黑社会。不妨说姥姥奴役几个女鬼给自己打工，跟妓院鸨儿也没啥区别。老妖怪不光要霸占她们的时间和身体，还要把聂小倩嫁给地府老妖，而后者之所以娶她，也不是要模仿阳间的结婚，更像是买个奴隶，妥妥的蓄奴州行为。宁采臣的身份也近似黑社会马仔，他是个要债的，因为不懂暴力催收，最后混到去兰若寺刷夜。一个读书人一时没中举，可以考虑的职业规划也该是私塾老师、幕友之类，怎么能变成要债的呢？大约是创作者对香港生活的一种看法吧，念书没念好，就去混社团，混到社团又不能和群众打成一片，最后只能活见鬼。阳间是黑白颠倒，阴间全没有人味儿，宁采臣和聂小倩的爱情在这样一种背景里展开，所以很正常的生理与精神需求，也会变得离经叛道。现在想想，在这种背景里安排爱情故事，也确实挺有噱头的。大家都在变，坏人在随波逐流，好人也在变，所以固守自己那套价值观的燕赤霞，看到青年男女你侬我侬，一边尴尬得扣脚趾，忍不住对俩人说句“呸，痴男怨女！”；但是另一方面又对这种美好生起了保护之心，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爱情还是挺美好的事物。

即便是在那种人妖不分是非颠倒的世界里。

早前看射雕英雄传，看的都是郭靖黄蓉黄药师，没想到多年后再看那个电视剧，感觉最有意思的居然是柯镇恶。这个倩女幽魂给我的也是同样的感觉，小时候注意力都是追着宁采臣、聂小倩，成年后才发现燕赤霞这个人物塑造的最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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