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郎
老许打鱼已经有些年头了。
老许家住城北,出了城往东再走三里,有一条河,宽不到十丈。夏秋涨水时节,河心处深逾半篙,河畔的芦苇被水淹至半身。每到傍晚,太阳将落未落,河面漫开一层薄雾时,嬉水的孩童便纷纷回到岸上,拾起石头压着的衣物,打闹笑骂着回到家中。渔人便在此时撑了船,在河面上移动,凭经验选定一片水面,便停篙,走到船头,将渔网挽在臂弯,身形微侧,嘿一声撒出,于是河面的夕辉便为渔网所荡,成细碎的金光,往更远处漾开。
老许打鱼,不撑船不撒网,他用搬罾。众人来到河面捕鱼时,他也携了网,提了食盒——盒中常有半壶烧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豆干——都是媳妇儿事先准备好的,偶尔会有一盘虾米或者鲫鱼——来到河边。支好了网,便在石墩上铺开酒菜,自斟自酌,也不去管网中是否有鱼。老许喝半杯,却将半杯倾入河中,口中念到:“你们也喝上一口。”也不知在对谁说。酒喝完,起网,回家,已经快三更了。其他渔人见他这般,都寻思:这要能捞到鱼,除非有鬼。说来奇怪,老许几乎没有空网的时候,反而常常满筐,其他渔人见了,效之,半夜而无所得。
次日,老许卖了鱼,沽了酒,复饮于此。
这晚,老许正喝着,听得对面簌簌有声,抬头却看见打芦苇丛里钻出一个少年郎,径在石墩这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拿眼馋着老许的酒壶。老许见状,便说:“喝一杯?”少年也不客气:“好。”两人杯盏往来,谈兴甚高,待到肴尽杯空,已然月至中天。老许起网一看,网中空空如也,竟然一条鱼也没有!不禁失落万分。却见少年起身,一摆手,“老兄莫慌,且等我一下。”言罢转身钻进了芦苇丛,河面的水被搅动起来。不一会儿便听得水中唼呷之声不绝,老许举网一看,鱼竟比平时还要多且大。老许高兴得直晃脑袋,连夸少年好本领。想送两条鱼,少年却说:“喝了你这么多次酒,这点鱼又算的什么?如蒙不弃,以后每晚如此,你请我喝酒,我为你捕鱼。”老许奇怪,这才一顿,哪儿来好多次?心想少年人定是喝大了,也不去计较,便道:“有人陪我喝酒,我求之不得,只是菜太简单,酒味淡薄,却要你为我下水,太不好意思了。”两人互通姓字,少年说:“我姓王,叫我王六郎吧。”
第二天,老许将多卖的钱都打了好酒,来到河边,少年已在,于是畅饮。喝一会儿,六郎下河驱鱼,这边收好鱼,那边人已经又上了岸,两人接着喝。
如是过了大半年。这天夜里,月亮正好,老王正借着月光劝酒,六郎却一声长叹,“这样的酒以后再也喝不上了!”老许一愣,“何出此言?”“实话告诉老兄,我其实是这河中的溺死鬼。生前嗜酒如命,却不想渡河时喝太多,落水后溺毙于此,算来已经三年了。之前你倾撒在河中的酒,都是被我喝了。你每日网里的鱼,也是我暗中为之。如今,我业期已满,明天就会有新的鬼魂来代我,过了今晚,咱哥俩便见不着了。”老许听完,呆了半晌。
老许斟满酒,“六郎,六郎,你喝了这杯。咱俩相识无多,却是无话不谈,情逾骨肉,你这就要走,为兄也舍不得,但你此番脱劫投生是好事,应该高兴才对。六郎,你喝了这杯!”
这晚六郎没有下河驱鱼,两人一直喝到东方既白、村鸡大啼,方始洒泪而别。
第二天,老许在河边果然见到有妇人携子坠河,孩子在落水瞬间被妇人抛上了岸,扬手踯足,啼哭不已,妇人却在水中挣扎翻滚沉浮再三,终于还是游回了岸上。妇人歇了会儿,吐了几大口水,抱着孩子蹒跚而去。妇人在水中挣扎时,老许几番想下水施救,想到六郎,忍住没动。
这晚六郎没来,老许又一个人喝。
过了数日,六郎又来了。
“不走了?”
“不走了。”
“还喝吗?”
“当然。”
《王六郎》是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一篇,我试着用白话文写出来,作为首发。兴之所至,无特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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