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民国《一四七画报》金受申的专栏“北平通”
作者:金受申
整理:赵客
评书一名评词,普通皆称之为说书,说书一道发源于什么时候,不在本文讨论之内,不过评书艺人所供祖师为柳敬亭,即所谓柳麻子的便是,柳敬亭是明末清初的人,但评书决不始于名模,不过柳敬亭的说书,意在发扬亡国之惨,劝善惩恶,可以称之为“民族注意的说书人”,评书的供奉他为祖师,不是没有道理的。柳敬亭以一说书人而为当时上级社会,学士大夫阶级所契重,孔尚任桃花扇,以柳起柳结,曹升六所作珂雪词(已著录四库全书)中,有赠柳敬亭长调两首,可见当时对柳敬亭的契重是如何了。还有一点可供我们参考的,就是由珂雪词中可以证明柳敬亭足迹,曾到过北平。
评书一道,到现在已极衰落,已然没有人在讽刺社会上着眼,所抖包袱(评书中以发笑料为抖落包袱)不是胡说,便是谩骂,再就是极污秽不堪入耳的淫词。只有一个说施公案的袁傑英,能以厚皮包袱(评书人以笑料能令人立时发笑的,为薄皮包袱,以乍听不可笑,细思不但可笑,且有深意的,为厚皮包袱,也谓之皮厚)讽刺时事,在日本未投降之前,天天在挖防空壕,日事防空,北平住户商店门前,各设一卷席,一罐水,一堆土,并且还要贴上一张防空防火设备已齐的条子,那时人民只是敢怒不敢言,但袁傑英在电台商说施公案后套,施公放赈济东县,殷家堡众贼火烧齐东县城,黄天霸本人救火,看见一家商店被烧,门上贴有红条,黄天霸等以为是此铺出倒的条子,是空房被火,还没关系,及至细看,原来是“防空防火设备已齐”的字样,袁傑英意在防空设备,并阻止不了火烧,试想彼时谁敢说这话?此事孤血兄可以为证。以外他讽刺食粮涨价,煤球涨价,以及古之官以人民有饭吃为先,今之官以人民还有饭吃,便可再行压榨,种种材料,作为话题,所以袁傑英尚不失为评书中之维持古意的。
在民国初年,袁世凯当国,以专体初经变更,需要宣传,一面组会,想在低级社会中,注入民主国家思想,对于评书艺人,不但不收税(评书艺人收税始于中华民国三十五年,与李达三兴房捐,吴承湜(shí)兴地基税,方颐积兴捕野犬,同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二七由主办者之教育部,酌给津贴,当时评书研究会正会长为笔者业师刘葆初先生,系由教育部学务局指派职员中,对于评书有兴趣的人担任。
当时由评书研究会研究结果,公布可以演述,可以加以改正的评书,计为二十九种,第一类为历史性的袍带书,也所谓是长枪书,共有十三种,为大周兴隆(即封神榜,实为神怪性的评书,当时想加以改造,惜未成功),列国演义,西汉演义,东汉演义,三国演义,隋唐传,薛家将,飞龙传(即五代残唐),杨家将(即盗马金枪),高家将(即十粒金丹),精忠说岳(此书在日本未投降时,曾无形被禁演,因其民族思想太深之故也),明英烈,铁冠图(即明清演义)。第二类为武侠性的短打书,即所谓公案书,这类书在今日还能勉强维持着演述,也共有十三种,为粉妆楼,大宋八义,宏碧缘,明清八义,永庆升平,三侠剑,彭公案,水浒传,儿女英雄传,后来又追加了一种雍正剑侠图。第三类为佛学性的神怪书,共有二种,为济公传,西游记(西游记在评书界呼为内丹图,以封神榜为外丹图)。第四类为谈狐说鬼的爱情书,只有聊斋志异一种。以上为关于评书的文献。
评书除原有本书,经过艺人粉饰,成为评书之外,大半是由某一艺人随编随演,这编书工作,在评书界的术语成为“篡弄”,一部书的篡弄成功,不是一时可成,可以分为若干阶段,例如施公案,起初名为“五女七贞”,五女捉兰,七贞群莲以后,便可告一段落,结束此书。后又由虎啸山,引起三大善,以至施公进京,到二得珍珠灯,螺蛳岛完毕,又是一个段落。后又编出施公下山东,是为后套,以前能有人说到,施公作漕运总督,黄天霸丢人头,较今日所说施公案要多一倍,这个书路子,今已不存了。
评书艺人各有秘本,称之为“册子”,册字读为柴字上声,授徒拜师,应以册子相赠。评书艺人登台说书,必须拜师,这和梨园行及其他江湖艺人相同,无师之徒,本道中是不许他立足的,徒弟拜师,以前典礼非常隆重,须遍请本行人,与梨园行拜师相同,师父须将本行规矩术语,详细解释给徒弟,以免将来有人“携傢伙”,傢伙即响木,应由师父授给,在书场上有人盘道,如答不出来,来人可将响木拿走,谓之携傢伙。前几年说隋唐的艺人品正三,走在路上,遇见检查的日本人,摸他腰中硬梆梆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于是问品正三是什么,答以傢伙,日本人当时变了面色,掴了两个耳光,结果品正三拿出这个傢伙来,才知是一场误会,傢伙二字的笑话,于是传遍了评书界。
打算学评书的人,学艺有几个方式,最上的是徒弟每日在场子上听师父说书,发托卖像的表情,抓哏抖落包袱的节骨眼,扣子的用法,以及刀枪架是使法,盔甲赞的念法,都须仔细领略,长时期的摹仿。以前长枪书中的书赞——即盔甲赞,非常注意,如说明英烈的高胜全,是名丑高四保之兄,高庆奎的伯父,因在梨园行管过盔把衣箱,所以对于盔甲知道特别详细,所说的书,虽不细腻动人,但以盔甲赞享名一时。明英烈中四红将八黑将,一人一个长像,一人一个服色,说的清清楚楚,不似今日只说黑的就是一样黑的,红的就是一样红的,多少人完全相同,不是面如锅底,便是面如赤炭,可见长枪书已然没落了。其次一等的学徒,是没在场子上听过,或在场上听过日子不多,而老师只在家中说着教徒,这在评书界中成为“数出来的”。但也有传得绝艺的,以前某艺人临死时,两个徒弟各许心愿,一个说棺材是我的,一个说办事是我的,师父在病榻上用两只筷子,比仿着分别各教了一个八手护手钩,一个八手锤,结果各在评书场因此享名。再次一等的,是凭自己聪明,私下看册子或者看书本,就敢上台说书,其精致处就差多了。还有带艺投师的,平时对评书有兴趣,有研究心得,拜个师父,便可登场挣钱,对师门孝顺,野药和其他拜师学艺的一样。还有师哥代收师弟的,这或由师哥谦光所致。其他评书路子,轶闻,下节再谈。
上节关于北平评书的文献方面,加以纪述,所谈盔甲赞实为书赞之部分,其馀尚有:如济公传中济公走路便时常口作山歌,无非醒世劝善的韵文。西游记遇有捉怪降妖,也有歌讽,因为西游记之演述,系为道家劝化人民作用,所以应有渔鼓,念歌赞之时,便左手抱渔鼓,右手敲鼓皮,以作歌赞的节奏,北平说西游记的,始于恒永通,排字囗永有道义,有字辈为李有缘,庆有轩(囗老云里飞),道字辈为奎道顺,义字辈为什义江,邢义如,可惜只此四辈,下无传人。其中恒永通,李有缘,什义江,全都打渔鼓,重视歌赞。还有物品赞,如特殊兵器的发现,封神榜西游记济公传中特殊宝物的出现,均有合辙押韵的赞词,四句六句八句不等。评书中对于一个任务的露面,照例将此人身量长像,穿章打扮,叙述一番,谓之“开脸儿”,长枪书中的盔甲赞,也是开脸的一种,以外短打公案书中的开脸,大半皆用散语,实在以前也用韵语,所以应算歌赞的一种,例如说一个人:“漆黑瓦亮,两眼放光,肥大放样,勒粗挺壮”,便是这一类,不过不像盔甲赞那么文雅,完全用北平俗语,如上例中的瓦字,应读第四声,勒字应读第二声,壮字也应赞第三声,俗语方言,本无其字,初至北平的外省人,几乎不能听懂。并且开脸的赞,不是弯曲韵语,前一半合辙,下一半便散行起来了。近年新说书的,没下过苦功,真有开不上脸儿来的。
评书本有南北之分,早年前门外百顺胡同,有一家南方书馆,说书人也是南省人(大约是江苏人),一切形式,囗北方差不多,口音绝对听不懂,方言夹土语,听书人多半是附近某种营业中的南籍佬,北平通是以北平事物为主,所以不再调查北平所有之南方书馆了。北方书馆是囗北平为根据地,评书艺人也都由北平开的“外穴”(关外穴即走外码头),天津,东北,全是北平去的艺人,囗前评书艺人虽然开外穴,终究叶落归根,还是回北平的。清末民初,北平致字辈的英王二人,到天津去说书,于是在天津收起徒弟来,致字之下是傑字,天津用杰字,傑字之下北平是阔字,天津就连音都不同的差下去了,大约天津评书艺人中杰字之下,或者是轸字。天津杰字辈如常杰淼,张杰鑫,文笔还不错,雍正剑侠图就是他们篡弄出来的,书中那位幌子封王英的,便是以他们师父的姓氏联合而成。
评书界也分门户,除西游记,聊斋,以书为门户之外,其馀长枪短打,不妨兼习数种,会的逾多,囗的逾宽。各门户中各有各的排辈数的字,早年书馆贴报子,艺人必须用应称辈数的字,艺名是师父所赐,不能更改,打破这规矩的,便是评书大王双厚坪,双的艺名是文清,囗海文泉是师兄弟,不知为了何事改为厚坪,并且还将本人艺名的清字给了徒弟杨云清,真是怪人怪事。以后傑字辈的刘傑谦,改为刘汉卿,囗王伯芝阎伯涛同辈的李伯航,根本就没用艺名,直接自署为李月散,大约都有激而然。民初清末的艺人中三个大王,皮黄大王为谭鑫培,大鼓大王为刘宝全,评书大王则为双厚坪,有一位根于耗财卖脸观念的王爵,曾以重资在江西名窑,定烧了一百个爆竹筒式的罂烟壶,上请名家将谭刘双三大王的肖像画上,并题“国粹艺术三绝图”,以赠戚友,姑无论此王爵的举动如何,题字是否合于裸脊,但双厚坪的享名一时,是没疑惑的了。
北平在以前评书非常发达,入民国厚,尚能维持原来现象,衰落的起始在民国六年以后,九一八事变之前,北平四九城(北平俗语称北平全城为四九城儿)还有一二十家书馆,全盛时期即地安门外大街至鼓楼一隅之地,就有刘家书馆,以外撂地的还不算,现在全城只有四家,最近又征收说评书的税捐全场的百分之六十,一场书(日场或夜场,书馆称之为白天和灯晚)能打钱到法币三千元的极少,除去官方百分之六十,馀下按三七分账,艺人所得能有多少?行见评书一道,渐就死亡的关头了。
北平在清代,有着每月关钱粮,四季领米的八七官兵,有着大小衙门五营二十三汎,有着天天开仓,日日放米的仓场,有着专赚皇帝钱的内务府司院库和里扇太监,有钱而且有闲,于是在吃喝玩乐,花虫鱼鸟,走马排车,刷枪弄棒之外,便都去书馆中去闲坐,如东安门外南湾子东悦轩,后门一溜胡同同和轩,便专为内务府及太监的聚集所。王傑魁在东悦轩说包公案邓家堡,神手大圣邓车打弹弓,欧阳春宝刀削弹,惹得太监老爷飞起茶壶来,它们的意思是已然受了宫刑,岂能再削去弹子,所以至今王傑魁免去这段。那时评书艺人挣钱极容易也极难,容易囗有捧场的“底座”(书馆以每天必到的为底座。偶然一到的是流水座,没有底座是不能维持长久的,靠流水做的只有天桥西福海居,俗称王八茶馆的便是,这是地势不同的关系)不管刮大风下暴雨,只要有一两个人,就会能包出一场的书钱来,而且当日吃喝不愁没人请。难的是说错了一点也不行,当时就有人挑毛病,立刻给以难看,所谓“听书带镊子,择毛”(择音翟)的,不时而见,打起架来,因之扭赴官厅的很多。有一个说聊斋的,说莲香中“那得不尔”,说书人以为得字必须念第三声,说时当然有讥讽旁人不识字的情形,结果被一位书座打破了头,一何可笑?
在前清时撂地的书场也很多,那时没有石子马路,只有很隆起的土甬路,甬路之下,两旁商店之前,另建许多木棚席棚,背向甬路,面向商店,一条大街两旁有两条小街,称为二道街,在这些棚子不相连接的空间闲地,便是撂地书场所在地。撂地艺人地位也不见比上馆子艺人如何低,也有名手,大部为初学乍练刚出师。师父不许上馆子,他自己也不敢上馆子,便先撂地,评书大王双厚坪也撂过地。
书馆说书两个月为一转,黑白天一年十二转,在白天开场(下午三四时)之前,加一场由一二时起的,谓之“说早儿”,贴报子则写“早晨”,书馆约请艺人,名为请先生,例在年前先下红白帖关书,即聘函之意,然后定日在饭庄筵请明年十二位艺人(说早儿的例不在内),谓之“请吃支”,不请吃支的很少,大约只有交道口朝阳胡同小陈书馆一家。吃支以后,不能再改,也不能额外对书馆有什么不合理要求,东四大沟巷文华轩,便因陈荣启无理要求,掌柜的一怒将书馆取消,改卖窝头何清茶。既定之后,书馆将聘定艺人姓名及所演书名,写在一个大水牌上,挂在屋中,仿佛预报一样。排列书转,也和学校排课表一样的要费心思,白天灯晚不能要同样性质的书,两转相连也是如此,如同为长枪袍带书,同为短打公案书,便须隔开,一年十二转,以十二种不同的书为原则,近年不但有不了十二种评书,艺人也没了那么多,差不多都两转连着,一下去就是四个月,以前笔者和袁傑英谈到这点,不想今日由自然的驱使而实现了。书转如遇闰月,则名为单月,大半由闰月前之艺人连下去说三个月,也由和下转连起来的,但为数很少,也有另请一个说单月的,临时现抓,不在请吃支之内。书馆说书,以前是以六回为正书,以后为续书,一次续二回或三回,最初续书有特烦性质,后即成为定法,或续四次五次不定,如在续完之后,再请艺人多说几回,谓之烦几回,但烦书的人必须多加钱,更必须知道是否是扣子,如正是扣子上,烦书是必遭碰壁的。近年多无所谓正书续书,一场说若干回罢了!书场打钱,以前是零打,每回几文,后来改正书打一次钱,续书打一次钱,近来则改为通票,一场若干,通票始于民国二十二念,杨云清说济公传水浒,熟人怕麻烦,便一次付钱十五大枚,戏谓之通票,生书座仍然零打,不想今日也是见之实行了。书馆和艺人分钱,谓之“下账”,例为三七账,艺人得七成,但尾数多以付于艺人,也有多给艺人一些的,不能分斤较两,不抹零的,也只有小陈书馆一家而已。
北平通决不钞袭北京通,但命题有时和北京通相似,原因便是以前北京通未能畅所欲言,此时可以详加补充也。北京通作了二百多囗,其中有未完的文字,也有令我自己都不满意的文字,如谈过北平的钓鱼,材料是吴富琴所供给的,是我认为极不满意的一个题目,现在得了许多新材料,不只对我自己可以补充,就是对于于非厂的“都门钓鱼记”,也有极多的纠正,岂可不再一谈乎?北平的评书不掸其烦的琐琐而谈,也是这个意思。二则本报销行全国各地,能使各地读者明瞭北平社会状况,不能不加详细一些。
上节谈到评书的书转,有的评书艺人在某一书馆说书,每年此月此转,永不改变的,称之为“死转”,此在书馆和书座,皆如此称法,但在谦虚的艺人,则不承认有死转一名,一面表示说书全在书座捧场,本人时有被“晾场”的可能,岂敢自称死转?另一方面便是说书艺人本身在书馆书座两方面都不合适时,就许辞转,何必说死转?这是艺人自高位置的意思。书转即有死转,书座就有底座,底座的性质,上节已然谈过,但底座必须有钱且有闲阶级,反映出来,底座的派头,也十分之足,座位必须留有靠头而且得听,离着台近的地方,每天书座还没有来到之时,书馆便须将茶壶茶碗放在棹上(其馀棹子例不放茶壶茶碗,书座来了临时现取),底座客人大半坐的橙上,皆有棉垫,有的书馆预备,有的自行带来,存在书馆之内,一面损伤按日上班的书座尊臀,如有生书座来到,打算在此就坐,书馆夥计即可以“此处已然有人”来答复,如有人硬要非坐不可,书馆也没办法,不过谁弥月没剃过眉毛,那能没有个眉眼高低?书馆夥计也非常难作,除流水座不算外,底座那位是自己的茶壶茶碗?那位是大茶壶?那位是小茶壶,一点也不能差。书馆在墙壁上,除贴有“莫谈国事”,“失物不管”字条以外,必须有“开书不卖清茶”,“开书压言”的红帖贴上,实在开书以后,谁也没有喝清茶的(北平有带炒来菜的大茶馆,二荤铺,有茶酒馆,有只卖茶水的为清茶馆,书馆例在开书之前单卖清茶),有那取巧的人,在开书后,或第一回完了时付茶钱走去,书馆也没办法,他本人便可听一大回书,因为评书规矩第一回是照例有以后二回书之多。
书馆在评书艺人拍第一声醒木时,夥计必高声喊一句“压言”,在末一回拍醒木时,必喊一声“重回”,实在书座就不肯再说话,或低声相谈,在底座方面,仍可高谈阔论,书馆是不肯得罪财神爷(?),在底座是根本不以听书为目的,是在此耗时等死的。喊重回很难,是必须知道是否扣子,说书人是不是愿意再说,听书人是不是愿意再听,再续书是否有起堂的危险?所以书馆夥计也很难当。底座是不论说什么书,不管书说的好坏都听,因为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制底座谈话的,只有一个说隋唐的王殿远,书说的很好,只是一辈子怯场,只要场下有人说话,他就忸怩说不出话来,打算听他的书就别说话。还有说书的人“眼馋”,看见近来书座,他便说不上正书来,也有看打钱时,眼睛随着钱笸箩时,口中只哼啊的说囗料,实在也是书馆打钱时,常有往起“黑钱”挤兑出来的缘故。书馆听书,本是一件平常事,但事故由很多,例如说书到一回时,艺人必把末句一句一顿,作为两气说,像说:“黄天霸——翻身栽倒”,“赵璧——要死”,到霸字璧字必作一顿,久听书人必知下面说什么,但如果有听书人给接出下句翻身栽倒或要死,评书艺人则认为大忌,名之为“砍牛头”。书馆事故,姑止于此,再谈谈评书路子。
评书在清代是极发达的一种玩意,在以前北平人没听过书的,仿佛没吃过囗洲粉一般,王公府第,除常川养着几个说书的人(如说彭公案的李豫林,说长枪袍带书的王虎臣,便是那女司令金碧辉先人府中养的说书人)以外,还可叫“家档子”,记得那王府(喀尔喀亲王那彦图驻平)曾叫过杨云清说家档子,因为本家好听晕包袱,所以永远在外书房里说。现在叫家档子,只有唱戏的伶人,说家档子多在夜间,本主人以夜作昼,躺在烟榻上,灯明斗饱,鲜果酽茶的听“人哨“,也是沉沦中的囗遣,如果伶人将来都真戒了烟,早睡早起,家档子评书,恐怕也很少见了。因为听书人要求过多,所以一部份有知识字的艺人(评书艺人不识字的居多,而且多半囗改囗说书的,如群福庆是饽饽铺学徒,广傑明是瓦匠,专唱囗歌,陈士和是囗子,还有一人是黑钱贼),便囗时篡弄出新书来,例如七侠五义便是礼王府常川说书人石玉崑所编,礼王府书房中有一张画,上画耄耋图,猫扑蝴蝶,点景的花卉是白菊花,木框裱成,悬挂墙壁至上,下托两枚兰花式大铜钉,礼王令石玉崑自出心裁编一部囗书,他囗了好久,正值端阳节之日,墙壁忽然坏下一块,掉出一窝老鼠来,石玉崑触动灵机,以老鼠为五义,更以外号象征五种老鼠(棚顶承尘上的,地下的,墙里的,水囗的,花皮的,北平有卖花老鼠的,皆以铁网木笼囗装,所以锦毛鼠白玉堂,终死于通网阵,他也以白玉堂自况),画上的猫是展雄飞,花蝴蝶白菊花皆为书终恶贼外号,两枚铜钉是双侠丁兆兰丁兆蕙,因为铜钉一样,所以双侠是弟兄,艾虎就是端午艾虎,又加一重的是蒲龙艾虎,用邢如龙邢如虎来形容,北侠是本府护院杨春,严查散是本府管事,所以名之查散,平日待石玉崑囗厚,所以书中也叙得二人有生囗交情,随编随说,情节颇为客观,书坊刻出来,名为三侠五义,后经俞曲园太史加以润色,更名七侠五义,便成名评书小说了。
王傑魁一辈子只会此一部书,便以”净街王“雅号,挣下几处小房(艺人不富,评书艺人自不能例外,只有王傑魁一生节俭,前几年他雪天摔了腿,还不肯坐洋车,艺人除伶人外,只有刘宝全和他两人而已,评书大王双厚坪一声挣钱,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死后家中一钱不鸣),王傑魁说书一字一板,听之令人着急死,在书馆中有几个包袱和形容,还好一点,当初杨云清在台上说过一个笑话是:有一次六国范典请他给西洋人说书,他说你们最好找王傑魁,只有王傑魁的话西洋人能懂,后来杨王子女结了亲,杨云清才不说这笑话。现在说这部书的,以刘汉卿说的最为生动,张霈兴的就差远了。
永庆升平和施公案,当初篡弄的人,有人说是瓦匠改行说书的,所以永庆升平中马成龙手使大瓦刀,施公案中杜克雄手使大铁锹,也有人说施公案也是石玉崑囗的,或者石玉崑当初也须是瓦匠。旋[施]公案有两个路子,一个是注重武生,以黄天霸的武技号召听众,群福庆便是这个路子,说大莲花跳楼劫法场,能令人精神为之大振,一个是注重小花脸,囗赵璧的诙谐为号召,袁傑英是这个路子,如三探莲花观,探葵花庄,罗圈会,能令人笑断肚肠,两者各不相混,陈荣启是群福庆门下(福字弟子为荣字,不知陈荣启是群福庆弟子是师侄),由电台上偷学了罗圈会,结果没有袁派的声调和形容,只能增加其劣点而已。
以前评书界最忌”偷活“,不单被偷的不答应,就是本门师长也要责罚,并且本人也不肯这样做。偷学会了某一个人的书,不拜师固然不能说,就是不拜本人为师,也是受不了被偷人的反对,轻者在台上辱骂,重者当场折辱,即或本人已死,他们下弟子也会提出抗议的,以前张荣玖拜群福庆为师,就是这个情形,民国以后,评书逐渐衰落,除大过节过板不错以外,其馀各小节,也没人过问了。有的以古代作品,创为评书的,如列国演义,三国演义,书名虽同,内容却不尽相同,如双厚坪说挑帘裁衣,能说半个多月,就只十分光,便能说两天,岂是水浒文本所有?一个艺人享名,全在这点。西游记我们知道是恒永通创始说的,聊斋是清光绪中,有一个宗室德月川,创为评书,在后门大街试演,结果成绩良好,因之列为评书之一,只有陈士和董云坡二人,能得其中三昧,能将情节曲折传出,且有超过原文之处,篇幅有限,不能一一细述,可惜董云坡已死,陈士和又远去津咕[沽],北平后起说聊斋的赵英颇,很能虚心,听人指教,二三年来,进步颇速。其已死的讷兰桥一辈子没享名,曹卓如尚能叫座,至于陈士和弟子文健华,简直不可闻问,有一次说”金生色“,陆军部蔡师长气得大骂而走,于今文健华不知开到那个外穴去了。其馀关于北平天津评书说法之不同,本文先且不谈。
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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