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婴宁的邂逅纯属偶然,这一天早晨,我还在和阿彤嬉玩,一只臭大姐落在阿彤脸上,阿彤很生气,说为什么呀,我说这是大姐在同你恶作剧啊,后来百度得知这个词的出处即为《聊斋志异》婴宁篇。
想来,“人生自是有缘,相逢未必偶然”,《聊斋志异》,最初得旧书于地摊,如今虽书在架上,却未得尽阅,今日得识故事,不胜欣悦,说来与君共赏。
婴宁一名,初读便想到“嘤咛”一词,可形容女子声音或娇羞或清婉、娇细,不知蒲松龄老先生初为此狐女命名时可作如此想,不过,读她的名字便觉美好。近五百篇的鬼狐故事中有八十多篇写的是狐狸精,可见蒲老的良苦用心,在他的笔下,狐狸精不再是封建卫道士眼中的狐媚惑主、欺骗诱惑无所不致的坏女人,而成了妩媚风流、吃得苦守得家谋得计立得业的全能型好女人,蒲老真可谓为狐狸精翻案也。
众多的狐女,婴宁何以能芙蓉出水,深得文学爱好者的宠爱(据某说聊斋中女子独爱婴宁)?这不能不说说她的“笑”。黛玉以泪还情,楚楚可怜;而婴宁以笑动人,活色生香。她又极爱花,这样爱花爱笑的女子,哪个能不中她的“毒”呢。连我也一并将她爱上了。
话说,那一年正好是上元佳节(正月十五,元宵节也),年轻后生王子服,年方十七,属马,少年公子正是怀春的年纪,这一天他与表兄结伴出村游玩,恰表兄家中有事,半路即折回,王生虽止一人,却见美女如云,即信步走去,这一回,婴宁翩然出场——
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武:半步,泛指脚步),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
容华绝代,啧啧,笑容可掬,啧啧,拈花微笑,笑语而去,众看官们,你敢说你不动心么?再看婴宁一开口便是回头对仆女说,这小子目光灼灼,好像个贼!天啊,这样可爱的接地气的女子,不要太好遇吧。连我都被萌化了。
这一回若让我命回目,便是:风流王子佳节遇佳人,呆萌狐女遗花又遗情。哈哈。人生初见,自是千般美好。
况遗花地上,笑语自去。很好很好,比遗手帕有趣得多了。
而后自是王生一见衷情,痴恋成疾,亏得表兄开解,说包在他身上,王生始得展颜。然而表兄的答应本为让少年郎消疾下床,正常吃饭读书,可谁知王生却当了真,左等右等不得消息,王生不耐再等,遂亲自去西南山三十里处寻访,果得再见佳人,且看婴宁的第二次出场——
俄闻墙内有女子,长呼“小荣”,其声娇细。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
(王子服正在侧耳倾听,只见一个年轻的姑娘由东向西走来,手里拿着一朵杏花,低着头正往鬓上插呢。她忽然抬头,看见了王子服,立即停止簪花,含笑拈花而去。)
好个拈花而去。让我想起黛玉的桃花诗,何等凄惶,“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又想起白乐天的《长恨歌》: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此二诗美则美矣,未免寓于淡淡的伤感之中,搞得我若干年来只识悲剧之美,爱不释手。今突见婴宁“含笑拈花而入”才知在桃花红与梨花白之间,那粉的杏花之可爱至极。颇有清照《点绛唇》中“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之趣。女子的美和着杏花的香猝然而至,便是女人如我,也醉醺醺了。
后来婴宁的后母,即王生已故之姨母出来,邀王生进了屋,二人絮絮不止,后令婴宁出来,叙了亲戚。此时小婢的话好不逗人:
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婢子向婴宁小声说,这后生目光灼灼,还是跟个贼似的!)
哈哈,婢子恐怕不知道,这样美的姑娘,谁见着都得成贼,都得看得痴了。
此时,如果让婴宁姑娘如那《西厢记》中之莺莺,偷会张生,则也未免落了俗套。我们的婴宁才不会哩。次日,王子服在小园中行走,又遇婴宁:
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
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
问:“存之何意?”
曰:“以示相爱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病,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分,fèn料想。化为异物:指人死亡;不图,没想到。]
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大细事:极小的事。靳惜:吝惜]
生曰:“妹子痴耶?”
女曰:“何便是痴?”
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
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
[葭莩jiāfú之情:亲戚情谊,葭莩,芦苇内壁的薄膜,喻指疏远的亲戚,亦泛指亲戚]
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
[瓜葛:指亲戚。瓜和葛都是蔓生植物,因以比喻互相牵连的亲戚]
女曰:“有以异乎?”
曰:“夜共枕席耳。”
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
语未已,婢潜至,生惶恐遁去。
这是二人相识第二日,婴宁先是在树上摘花,见王生,狂笑欲堕,王生说,小心小心,再笑就掉下来了,可爱的婴宁终于止住笑时,王生拿出二人初次相遇时的梅花之媒,始表心迹,婴宁说留它作甚,已然枯了,若你喜欢待你回家时,捆一大束与你就好。王子服说,我不是爱花,是爱那拈花之人罢了。婴宁说,咱们是亲戚,相亲相爱是正常的,这有什么可说的。子服说,我说的爱不是亲戚之爱,是夫妻之爱啊。婴宁说,有什么区别吗?子服说,夫妻之爱夜共枕席啊。接下来婴宁考虑了许多才说,我不习惯与生人睡。
哈哈,好一个“不惯与生人睡”,既夹着诙谐,又透着庄重,既直接又率真,若好女子都如此这般,哪里还会让家人不放心的。
一会儿,两人又在子服姨母处见面,老太太说,刚才干嘛去了,饭熟了老半天了不见你俩。
女曰:“大哥欲我共寝。”
——大哥他想和我睡觉。
看到此句,把我逗乐了。
幸而老太太耳聋,未听得真切,王生赶紧把话岔开了,小声责备她。婴宁说,怎么,此话说不得吗?王生说,这是背人的话啊。婴宁说,背得别人可以,怎能背着老母?
女曰:“适此语不应说耶?”
生曰:“此背人语。”
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
初看婴宁,爱笑,还爱大笑,感觉没心没肺的,然而在对待感情方面,却纯真如赤子。尤其对养她的后母极为驯顺,让人感动。
后来得姨母全力周全,姻缘得畅,二人喜成连理。婚后的婴宁依然爱笑爱花,仆人犯错也爱找她,她在婆婆面前一笑得解,女红又做得好,邻人也爱和她一起,又能常见她笑。她又广买花卉,家中处处可闻花香。
当然,婴宁也会玩恶作剧,一日后园摘花,被邻人之子看到,婴宁照例还是笑,人家便以为婴宁有意于他,心猿意马,婴宁往下一指,他便以为婴宁约定了约会之所,晚上便过来,误把一株枯树当成了婴宁,求爱不成反害了自己,被树洞中蝎子咬了一口,第二日便丧命。
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对感情忠诚的婴宁,看到别的男子并没有见异思迁,而是用小手段惩罚了蜂蝶之辈,让人喜欢又惊艳。
好的女人什么样呢?就像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是,婴宁,绝对是一个值得爱的好姑娘,她爱花爱生活,女红精妙绝伦,可见是个生产能手;她又爱笑,天生的乐观主义者;她孝顺长辈,即便是后母,她却能在王家立住脚后,为后母迁坟,让她与丈夫在地下团圆;初到王家时,早晚省视王生的寡母,礼仪周全,不遗人把柄。尤其难能之处是在她恶作剧后,引来了官司,婆婆说像她这样爱笑,恐怕早埋下了伏笔,婴宁就立止住笑,后来人再逗她,她也不笑了,但也并没有悲伤。
一个女人,很难不行一步错,但婴宁始终能驾驭自己的方向,当真难得。好生活是经营出来的,容不得一点任性,而婴宁在自然而然之中,上合天意,下符人情,活出了狐狸辈中难得的好生活,的确可圈可点,可叹可赞!
狐狸尚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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