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萝带荔读聊斋《辛十四娘》下
文
Butterflyaway
《辛十四娘》(上)
(三)
县里有个姓楚的通政使,他的公子与冯生是同学,两人走得很近。楚公子听说冯生娶了一个狐妻,就按习俗,在新娘过门三天后,送了食物过去,在宴席上举杯祝贺。
过了几天,又送请柬,请冯生去家里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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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娘听说了,对冯生说:“上次楚公子来,我在墙上挖了个洞偷偷看了看他,这人鼻子鹰钩、眼珠乱转,不能与他做长久的朋友。最好别去了。”
冯生答应十四娘不去了。
第二天,楚公子登门造访,问他为何失约,又拿了新写的诗文让他过目。冯生且看且评,不时加以嘲笑,楚公子很没面子,不开心地走了。
冯生回到房里,笑着把这件事说了一遍。十四娘面露忧色,说:“楚公子心狠,你不可与他乱开玩笑。你不听我的话,将来会有麻烦的!”
冯生笑着感谢她提醒。
后来,遇到楚公子就说好话恭维他,上次的不快渐渐忘却。
遇上生员考试(考秀才),楚公子得了第一,冯生第二。楚公子颇为自得,派人来请冯生喝酒。冯生推辞不去,楚公子不断派人来请,他于是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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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里才知道,原来是楚公子过生日,宾客及随从济济一堂,酒宴上菜肴极为丰盛。
公子拿出试卷给冯生看,一旁诸多亲友也挤过来看,赞叹不已。酒过数巡,厅堂上吹奏起了音乐,乐声嘈杂混乱,不过主客双方都乐在其中。
楚公子忽然对冯生说:“老话说:‘场中莫论文’,这话我今天才知说的不对。小生之所以名次在您之前,是因为文章起头的那几句略高一筹罢了。”
*场中莫论文,意即还看命运,文章好坏并非关键。
公子说完,举座称赞。冯生喝醉了,失去自控,哈哈大笑道:“您到今天了,还以为自己是凭文章取中的啊!”
冯生说罢,众人大惊失色。楚公子恨恨的说不出话来;客人渐渐散去,冯生也悄悄走了。
酒醒后感到后悔,就告诉了十四娘。
十四娘听了很不开心,说道:“您也就是一个乡野无知的轻薄浪子!这种轻薄的样子,若是对待君子,就是失了自己的德行;若是对待小人,就是给自己招祸事。您很快就要出事了!我可不忍心看您遭遇横祸,请让我就此辞行吧!”
冯生害怕得哭了,告诉十四娘自己一定悔改。
十四娘说:“若要我留下,我就与您约好:从今以后,关起门来,断了同学友人的来往,不再饮酒过度。”
冯生恭敬地听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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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十四娘持家勤俭、为人洒脱,整天在家纺纱织布。有时回家省亲,也总是当天就回来;又时常拿出钱物做买卖,若赚到了钱,即扔进扑满。
白天家门紧闭,有人来拜访,也总是叮嘱仆人,说主人不见客。
一天,楚公子派人骑马送信过来,十四娘把信烧了,没告诉冯生。第二天,冯生出门去城里某家吊唁,在办丧事的那家里遇到了楚公子。后者拉着他的手臂,苦苦邀请,冯生找理由推辞;楚公子叫马夫牵马带他回去,到了家里,立刻命人摆上丰盛的酒席。
冯生还是坚持告退,楚公子再三挽留,并让家里的歌姬出来弹筝。
冯生向来不拘俗礼,这一阵又被关在家里,很是烦闷,突然有酒有歌,顿时有了豪兴,也就不再多想,因此喝了个酩酊大醉,醉倒在酒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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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公子的妻子阮氏,又凶悍又喜欢妒忌,小妾、婢女都不敢涂脂抹粉。
一天前,有个婢女到书斋里,被阮氏发现抓住了,拿木杖打婢女的头,脑袋打开了花,立时毙命。
楚公子因为冯生嘲笑轻慢他的缘故,衔恨于他,每天都想着要报复,于是就谋划诬陷冯生醉酒杀人。
这回,趁着冯生酒醉不醒,扛着婢女的尸首放到床前,关上门走了。
冯生五更天(五更:凌晨三至五点)的时候才醒了酒,这时发现自己趴在案几上睡着了;起身寻找床榻,觉得床前有个湿乎乎的东西绊脚,摸了摸,是个人。冯生以为是主人派来伴睡的仆僮,就又踢了一下,发现一动不动,都僵硬了。他心里害怕极了,跑出门惊叫。
仆人小厮全都起来了,点起灯烛,看见了死尸,抓住冯生大吵大嚷。
楚公子从卧室出来,验看后,诬陷冯生是“逼奸杀婢”,将他绑起送到广平府衙。
第二天,十四娘才知道此事,流着泪说:“我早知道会有今天。”
于是,每天都给冯生送些钱去。
冯生见了知府,也无法为自己伸冤,每天早晚都被拷打,皮开肉烂。
十四娘亲自去探监慰问。冯生见了她,满腔悲愤,无以言表。十四娘知道他已落入陷阱、难以自拔,就说服他认罪,免受刑讯之苦,冯生哭着答应了。
十四娘来往探问,旁人近在咫尺也看不到她的踪迹。回到家后唉声叹气,立刻将狐婢打发出去办事。
一个人住了几天后,又托媒婆去买了一个良家女子,名唤禄儿,十五岁,容貌颇美;十四娘与她朝夕相处,较之其他婢女,更爱护禄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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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生认了误杀婢女之罪,官府打算判他绞刑。仆人得到消息后回来,边说边哭、泣不成声。
十四娘听了,很是坦然,似乎没放在心上。临近秋日处决的日期时,十四娘方才焦躁不安起来,白天黑夜出来进去,忙个不停。
一旦停下,就满心悲哀,以致吃不下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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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前番打发去办事的狐婢回来了。十四娘立刻起身,支开旁人与她说话。说完出来,十四娘满面笑容,跟平时一样料理起家事来。
第二天,仆人到狱中,冯生让他转告娘子,这就永别了。仆人回去转告,十四娘漫不经心地听了,也不难过,没事儿人似的。仆人们悄悄议论她心肠真硬。
忽然,听到外面纷纷传说:通政使楚公被革职了,平阳府台奉圣上特旨审办冯生一案。
仆人听说了,很高兴,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也很高兴,随即派他去平阳府衙探视。去后看到冯生已经出狱,主仆相见既喜又悲。一会儿,楚公子被捉到案,审问下来真相大白,冯生立刻获释回家。
到家后,看到十四娘,冯生涕泪交加,十四娘也倍感伤心。悲伤过后,又开心起来,然而冯生始终不清楚自己的冤情怎么会传到圣上那里的。
十四娘指着狐婢,笑着说道:“她是您的有功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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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生惊奇地问她缘故。
原来,之前十四娘派狐婢去京城,是想要进皇宫为冯生伸冤。结果狐婢到了皇宫,发现宫中有神明守护。她在宫城外兜来转去好几个月,都没法儿进去,后来怕耽误主人吩咐之事,正想回家商议,忽然听说天子要去大同了。
狐婢于是先一步到了大同,去妓院假装妓女。圣上去了妓院,对她恩宠有加,且觉得狐婢不像风尘女子。狐婢低头哭泣,圣上问:“你有什么冤屈吗?”
狐婢答:“妾原籍广平府,是秀才冯某的女儿。我父亲被冤枉入狱、判了死刑,我则被卖到了妓院。”
圣上听了难过,赏了她一百两银子。临走前,详细问了经过,又拿纸笔记下了冯生姓名,并说:“朕要你进宫享荣华受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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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婢说:“小女子只求父女团圆,不求锦衣玉食。”
圣上点头称许,而后离去。
狐婢将上述情形告诉了冯生,冯生急忙下拜,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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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冯生回来住了没多久,十四娘忽然对他说:“我若不是为了男女之情,哪来这么多的烦恼!您被官府抓去时,我去您亲戚各处求告,却没一个人出来帮忙设法的。
“那时的辛酸悲苦,实在是诉说不尽。如今再看人世,更觉厌烦劳苦。我已为您预备了一个佳人,你我自此就可分手道别。”
冯生听了,跪在地上,哭着不肯起身,十四娘这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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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让禄儿去服侍冯生入寝,冯生坚决不要。第二天早上看到十四娘,发现她不如之前好看了,之后一个多月里,又渐渐衰老,半年后,脸色发暗与村野老妇相仿了。冯生依旧对她很好,从未懈怠。
十四娘忽然再度提起离别之事,并说:“您已经有了佳偶,何必再留恋我这丑妇呢!”
冯生还像上回那样哀求哭泣。
又过了一个月,十四娘突然生病,不吃不喝,每天虚弱地躺在卧房里。冯生端汤送药,像对父母一样服侍她,然而医治无效,十四娘骤然去世;冯生悲痛欲绝,取出圣上赏赐狐婢的银两,为十四娘斋祭举丧。
几天后,狐婢也离开了冯家。
冯生于是将禄儿娶为继室,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
然而,连年收成不好,家道日益衰落,夫妻二人无力应对,相对长叹。忽地想起厅堂一角那个扑满,平日看见十四娘时常往里面扔钱,不知道这扑满还在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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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看,那里堆满了盐罐子、豆豉盆,全部拿开后,将筷子伸进扑满试探,发现里面硬邦邦的,伸不进去。于是就把扑满打碎,里面的钱一下溢了出来。
冯家由此大为宽裕。
后来仆人去华山,路上遇见十四娘,骑着一头黑骡,狐婢跟在后面,跨一头跛驴。
十四娘问:“冯郎可还安好?”
还说:“对你家主人说,我已名列仙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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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就不见了。
异史氏说:“读书人时常出言草率、有失稳重,这是让君子感到遗憾的地方;我曾经也是这样言语轻率,还认为是指责我的人迂腐,但我也始终谨慎自勉,让自己多少也能称得上是个君子;言语不慎招致灾祸,可不是迷信之说啊。
“像冯生这样,一句话没说好,就差点丢了性命。若不是家里有位狐仙妻子,又能有什么办法解脱牢狱之灾、重新在社会上立足?
“想想真是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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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展姓字。云:“蒙叟姓辛。”蒙叟,多指庄周,即庄子,因为他是战国中期宋国一个叫“蒙”的地方的人。
十四娘的父亲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也间接说明其家传。十四娘有见识且自敛,偏偏遇到一个轻狂的名士冯生,又迫于其远房鬼叔祖母之命,嫁给了他。
也因此,本故事另有其名,《鬼媒狐婚》。
果有红衣人,振袖倾鬟,亭亭拈带。人文社《全本新注聊斋志异》对“振袖倾鬟”的释义是“犹言抖袖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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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姑娘家,又要“抖袖低头”(且不论如何抖法),还要“亭亭拈带”,她是怎么做到的?
因此,这个“振袖”,并非是指动作,因而“倾鬟”也不是指低头。
在和服里,有一种款式叫“振袖”,分大中小三种,正式程度依次递减。
考虑到对方较为一贯的拿来主义,故而“振袖”一词应当来自中华,基本语义是指衣服,而且是比较华美的衣裳,由此“倾鬟”也应是指较为繁复漂亮的发式。
再结合他父亲的言行,可以大致推断家中女眷的装扮是向大家闺秀一派靠拢的。
而其父辛蒙叟,又让人想起《青凤》里的胡义君,虽然最后做不了姑娘婚嫁的主(谁又拗得过作者),但好歹给了姑娘们一些主心骨。
妆奁亦无长物,惟两长髭奴扛一扑满,大如甕,息肩置堂隅。扑满,取义“存满后打碎”,从前用来存钱的容器,形状大多做成肥猪样;小孩子年初给一个,到年底打破后看看存了多少,或者新春里会再给个新的。
现在都改称储蓄罐了。式样繁多、土洋结合、材质各异,而且,也不用打破取钱了。
文末作者借异史氏之口所说道理,值得记取,简言之——牢记祸从口出;一旦出事,往往殃及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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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青凤》
《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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