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自由的坚守者

小翠是活泼机灵的小狐仙，她替母亲报恩，嫁给了王太常的傻儿子元丰。和婴宁、凤仙、青凤等狐女同样是由异域进入人类社会。小翠不像婴宁一样迅速进入角色，也不像青凤那样纤弱，而是以她的活泼与游戏态度试图在人类社会中保持独立的自我。

少女小翠带着元丰和几个丫鬟日日憨玩，“刺布作圆，蹋蹴为笑。着小皮靴，蹴去数十步，绐公子奔拾之；公子及婢恒流汗相属”，甚至将球踢到了王太常的脸上，这当然是大不敬的行为。小翠遭到了婆婆的责骂，然她并不收敛，“俛首微笑，以手刓床。既退，憨跳如故”。接下来“以脂粉涂公子作花面如鬼”，且“阖庭户，复装公子作霸王，作沙漠人；己乃艳服，束细腰，婆娑作帐下舞；或髻插雉尾，拨琵琶，丁丁缕缕然，喧笑一室，日以为常”，然后以游戏的方式轻松解决了王太常的政敌，一切尽在小翠的掌握之中。而小翠做这一切每次却以被责骂收场，她也从不解释，此后，她同样以游戏的方式使傻得不懂人事的元丰恢复了正常。

正当读者以为小翠与元丰可以像恩爱夫妻一样岁月静好的时候，她却失手打碎了花瓶，一个向来能掌控一切的狐仙为什么会失手？果然，她因在打碎花瓶而再次受到责骂之后，选择了愤然离去。也许，我们似乎可以将小翠的失手解释为故意，是她在报恩之后为自己的离去找的一个借口。

小翠的游戏与被骂可以看作是她在人类社会中的抗争，她不想遵守人类社会中的种种礼法，于是选择了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带进人类社会，并通过解决王太常的政敌而期待在报恩的同时得到公婆的理解与接纳。然而，小翠最终没能等来这份理解，所以她选择了离去。两年之后小翠的再次出现，表面看来是五年的缘分未满，实则是小翠觉得走得不够彻底。已经恢复正常的元丰面对小翠的画像日日思念，不肯另娶。于是小翠出现，烧掉了画像，让元丰娶了与她非常相像的钟太史的女儿。

小翠终于彻底离去，烧掉画像的同时，带走了人世间最后的一点牵挂和痕迹。因此可以说，面对人类社会的种种法则，小翠选择的是不妥协、不接受，最终抛却了尘世家庭，回归了独立的自我。

从《聊斋》的创作背景来看，在明清时期，女性独立意识觉醒，女性期待自己的独立生存空间，而出嫁之后相夫教子的繁琐家庭责任往往令她们望而却步。沈善宝《名媛诗话》卷一开篇曾指出女性婚姻与保持文学空间之间的矛盾：“倘生于蓬荜，嫁于村俗，则湮没无闻者，不知凡几。”

季娴在《闺秀集序》中也说女子往往“锦泊米盐，才湮针线”。清代才女的小传显示，婚后因遇人不淑或者因柴米油盐被迫放弃写作的女性大有人在。贺双卿是其中一位，她十八岁嫁给周大旺，丈夫粗鲁，婆婆恶毒，都不可能理解并支持她的诗歌创作，出于一种驯化的目的，让她拼命劳作，对她百般虐待：

“双卿力操井臼，遂病疟……一日舂谷喘，抱杵而立，夫疑其惰，推之仆臼旁，杵压于腰，忍痛复舂。炊粥半而疟作，火烈粥溢，泛之以水。姑大诟，掣其耳环曰：‘出！’耳裂环脱，血流及肩，乃拭血毕炊。”

在这种情形下，贺双卿自然无法跟婚前一样保持自己的写作习惯。独立意识较强的女性往往会选择一些方式进行反抗，如男性性别向往、皈依道教等。清代才女汪端著有《自然好学斋诗钞》，编选《明三十家诗选》，是诗人兼学者，她为了能在婚后继续自己的学者生活，亲自出面为丈夫纳妾，以分担奉侍翁姑、相夫教子的重担。在汪端这里，性别似乎被忽略了，抑或她在有意识地避开自己的性别角色。不论作诗还是选诗，她都能站在一定高度，议论恢弘。

在《聊斋志异》中，小翠是最具反抗性也是最具女性意识的一位，她试着改变周围环境没有成功，又不愿妥协，于是选择放弃家庭。因此，小翠的觉醒正显示了当时女性的生存困境，或者泯没自我，或者离世独处，清醒的女性就是这样痛苦地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