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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中的爱情月光下的天堂之门

来源:聊斋志异 时间:2018/3/25

本文选自《梦境烟尘》,作者授权发布

原题《月光下的天堂之门》

文丨张宗子

《聊斋志异》作者的两块心病是科举和爱情。科举这事好理解。蒲松龄十九岁应童子试,幸运地遇到诗人施闰章,得他提拔,名列第一。首战大捷,大大提升了这位未来小说家对未来的期望,此后的落败与他人相比,因此变得更难承受。短暂入幕之后,蒲松龄回到家乡,设馆三十年,垂老归休,落寞以终。《司文郎》里借二鬼之口讽刺考官有眼无珠,考官赏识的文章令人作呕,诚然痛快之极,却还不如《叶生》篇感人至深。叶生科场铩羽,含恨而死,心中一念难消,竟不知其死,跟随引为知己的丁县令远赴异乡,做了丁公子的教师,助他高中乡试亚魁。叶生自述其志向:“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正是蒲松龄的夫子自道。“异史氏曰”中的话,大概没有比这一段更沉痛的了:“行踪落落,对影长愁;傲骨嶙嶙,搔头自爱。叹面目之酸涩,来鬼物之揶揄。频居康了之中,则须发之条条可数;一落孙山之外,则文章之处处皆疵。古今痛哭之人,卞和惟尔;颠倒逸群之物,伯乐伊谁?抱刺于怀,三年灭字;侧身以望,四海无家。人生世上,只须合眼放步,以听造物主之低昂而已。”科场遗恨纠缠了蒲松龄一辈子,到死未能摆脱。聊斋中的这类篇目,全都笼罩着一层凄凉之雾。由于和作者距离太近,激情有余而艺术趣味不足。这时候,蒲松龄与其说是小说家,不如说是一个祥林嫂那样的绝望的诉说者。

相形之下,沉浸在美丽女性之世界中的蒲松龄,则是一个纯净的艺术创造者,一个在趣味中追求思想深度的天才。爱情故事在聊斋志异中占了绝对统治地位,不仅体现在篇目之多和长度上,而且明显地形成贯穿全书的主调。翻一翻目录就知道,仅以女性名字为题的篇章,就不下七十余篇,如“婴宁”、“小翠”、“连琐”、“娇娜”、“红玉”、“公孙九娘”、“青凤”、“翩翩”等,而且多系佳构。

科场使蒲松龄不堪回首,爱情则成为理想的寄托。写爱情而用力甚深者代不乏人,似蒲松龄一般耽迷其中而不能自拔者则少见。唐人传奇的作者以同情的态度讲他人故事,王实甫把调情当做智慧和激情的游戏。汤显祖可算得痴了,男女之情被抬升到存在的本质这样的高度,世界除了情,再无他物,但从根本上,汤若士还是作者本分,就算他以杜丽娘自居,也无非借她的锦心绣口抒怀,对对象的迷恋从来没到企图成为对方的地步。蒲松龄的每一个爱情故事都可以看作他的白日梦,他的态度与其他作者的区别,在于处处有迹可寻的天真的绮念,在于故事强烈的自慰性质。他在写作中情不自禁地把每一个男性角色都当成了自己的化身。正因为这样,尽管书中的女性角色身份各个不同,或狐或鬼,或仙或人,或如婴宁之娇憨,或如芸娘之柔婉,或如湘裙之体贴,或如小谢之顽皮,有黄英那样淡泊如高士的,也有侠女那样凛然不可侵犯的,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娇艳而不失优雅的容貌和气质,对所爱男性的柔顺,聪慧异常,善解人意,而且无一例外,她们都对读书人——无论贫富——表示出由衷的敬重,在他们穷途末路的情况下依然对他们怀着信心。相当多的时候(多到只有在非人世才可能),女主角们像崔莺莺一样夫唱妇随,吟诗联句,或因书生们无意的才华显露而顿生雅慕之情,不惜以身相许……按照某种心理学理论,或可很自然地推论出,蒲松龄在爱情生活上必是一失败者,正如他一辈子都未能在文字场上扬眉吐气。情场上他不只是失败,而是从来就没有过机会。一个困守穷乡的教书先生,我们再大胆想象,也断乎不能想象出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冒辟疆,一个风流自赏的杜书记。在什么都得不到的境遇中,一个人所能痴迷的东西其实很有限,说出来也可怜。《绿野仙踪》里饱受嘲弄的穷儒邹继苏,一生存下四大本诗词歌赋手稿,珍藏于牛皮匣里,数十万言,凡人物、山水、昆虫、草木,无所不咏,无所不颂,题目有匪夷所思者,如“十岁邻女整寿赋”、“大蒜赋”、“丝瓜喇叭花合赋”以及“汉周仓将军赋”。李百川的描写虽极夸张,离现实却并不远。邹老儿一杯半盆的可笑背后,是汪洋大海的悲哀。就是在《红楼梦》那样堆金积玉的故事背景中,老教书匠贾代儒的潦倒也是难以掩饰的。蒲松龄晚年于课徒之余专心著书,“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这就说得很清楚,所谓“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在他那里可不是东坡那样的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案牍劳形之余的消遣。在他,那是心灵的“悲哀的玩具”。

蒲公的生平细节我们所知不多,尤其是他的情感生活。以意逆志固然不错,可实际生活远远不是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的全部。从作品反推,也许获知的并非作者的现实经历,而是他的幻想和梦想。《夜叉国》中,作者感叹“家家床头有个夜叉在”。《马介甫》和《江城》诸篇,写悍妇欺凌丈夫,种种作恶,令人发指。细节逼真,读之如耳闻目睹。胡适先生说:“蒲松龄那样注意怕老婆的故事,那样卖力气叙述悍妇的故事,免不得叫人疑心他自己的婚姻生活也许很不快乐,也许他自己就是吃过悍妇的苦痛的人。但我们现在读了他的妻子《刘孺人行实》,才知道她是一个贤慧妇人,他们的结婚生活是同甘苦的互助生活;他们结婚五十六年,她先死两年,聊斋先生不但给她作佳传,还作了许多很悲恸的悼亡诗。”在读到胡适的文章之前,我也一直以为蒲公或有季常之癖,他在《江城》里总结说:“天下贤妇十之一,悍妇十之九”,《马介甫》中说:“惧内,天下之通病也。”说得如此绝对,不像出自占了十分之一好运气的人之口。

中国文人心目中,艳遇差不多崇高到可以作为一项伟大的事业来做。只要条件允许,妻妾之外,还要偷情,还要花街柳巷流连,还要随时准备把家中略有姿色的适龄丫鬟收房。清代文学界或官场,谈人到晚年的理想,说是“取个号,刻部稿,讨个小”,文句也许记错了,但意思不错。老骥伏枥,常常指的是这方面的意思。因为这是人人称羡的事,当时传为佳话,过后青史留名,当事者不忌讳,甚至还唯恐他人不知。元稹就洋洋得意地把他始乱终弃的故事写成《会真记》。小杜说“十年一觉扬州梦”,忏悔之情少,怅惘之意多,盖因好日子都已过去了也。熟知过去时代的风气,蒲松龄的不如意才好理解。才子之命配不上才子之才,但表达是他的权利。

借狐鬼浇心中之块垒,首先是因袭传统。魏晋人在这方面,其实很不洒脱。如干宝的“发明神道之不诬”,目的性太强,故下笔左牵右扯,白白可惜了很多趣味。唐人专为显露才华而作,务必求奇求新,驰骋想象,铺排文辞,态度雍容,格调最高。千余年蔚然成风,天上神仙,地上精灵,就是人世的一面镜子,拉长了照,缩短了照,正照反照,照出千奇百怪,归根结底都是人。人作为人的时候,也许我们难以看得明白。人作为鬼,作为妖异,被板桥三娘子咒化为无言之驴,我们反倒认清了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人的本质可能是神圣,可能是牛鬼,可能是虫兽,可能是木石,一切皆可能,只除却人自身。这样,我们越是游离于人之外,反而更贴近人的内心。神话、寓言,说穿了,只是在设定的条件下,对人某一方面之本性的突出、强调和夸张。

这并不是说,狐鬼的现实一定胜过人的现实,虽然伟大的小说都是寓言,穿什么样的外衣并无定规。形式好比道路,特定的环境决定了特殊的道路,不仅是趣味、爱好的选择,也可能是必需,只有这条路才能通达他要去的地方,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他希望的。对于蒲松龄来说,此世的缺陷由来世弥补,未免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他没有耐心等待天堂,也不需要。当可爱的女性们从月光下、从晨雾里,从紧闭的门户,在静寂中、在梦寐中蓦然浮现,正像她们轻轻松松地打破了常识的局限,艺术的现实也这样突破了现实的障碍,孕育成形。《聊斋志异》的爱情故事,凡基于现实的,总是痛苦为多,步步艰难;凡超越尘世的,多半自由圆满,痛快淋漓。为人称道的王桂庵父子的故事,看似写实,如果没有梦来作指引,结果将如何?在关键的一点上,蒲松龄还得借助神异。

男人对女性的要求永无餍足。多妻制建立在对女性不公平的基础上,不妒成为贤妇的首要美德。悍妇很多时候是妒妇的同义词。妻妾成群,这还不够,在明清文人心目中,名妓代表了性爱中的一个高级阶段,一种世俗欲望的艺术升华。

清人有个“效妓”故事:某人特别喜欢狎妓,谁劝都没用。妻子甚明理,不和他吵闹,和颜悦色地问他:“我想妓女也是女人,怎么你就这么迷恋?”丈夫说,那可不同。又问:如何不同?丈夫顺口答道:穿衣打扮不同。妻子使人到妓院,一一打探清楚,照妓女的方法自我修饰,问丈夫:现在怎么样?丈夫说:好多了,但我到妓家,人家好酒好菜招待我,弹琴唱曲娱乐我,这些是家里没有的。妻子待丈夫自外归,备好酒食,自弹琵琶。丈夫仍然不满意。再问下去,就不堪形诸文字了。

由此可见,风月场中的陶醉,和蒲公笔下的狐鬼爱情,其共同之处在于,一,它们都是日常生活中不可得的;其次,它们不遵从世俗规范的约束;第三,由于它们的非现实和特异性,这种性爱带来了不一样的感官和精神上的愉快。拿蒲公冰清玉洁的美丽女性和名妓相提并论,确是不可饶恕的亵渎,不过此处的连类所及,意在追索古代文人这种业已为时代唾弃的自私心理。这样的自私和享乐也可以是他们的理想,而且确实在作品中表现出来了。也许不高尚,但那是他们的事。

《小谢》在聊斋志异中是很有代表性的一篇。陶望三盛夏之夜借居官宦人家废弃的旧宅,二女鬼频来耍闹,藏他的书,扔他的衣服,捅他鼻孔,捂他眼睛。渐渐熟悉后,争着讨好他,为他做饭洗碗。再后来,帮他抄书,跟他学习,久之居然能够时相酬唱。更让陶生开心的是,二女互相竞争,都想学得更好,“小谢阴嘱勿教秋容,生诺之;秋容阴嘱勿教小谢,生亦诺之。”苦哈哈的考前功课一变而为温柔乡里的嬉戏。知识在女人那里获得承认和尊重。诗和书法成为闺阁中高雅的消遣。

《娇娜》则表达了蒲松龄的另一种情怀。娇娜是《聊斋志异》中最理想的丽人,纯真而聪慧,妩媚而亲切。孔子的后裔孔雪笠,蒙娇娜亲手为他割除创肿,心生爱慕,但因为娇娜年纪尚小,改娶娇娜的表姐松娘。后来娇娜另嫁,孔生和松娘也夫妻情笃。孔生对娇娜的爱一如既往,但已成熟为无瑕的友情。皇甫一家遭劫,雪笠以文弱书生,奋不顾身,誓死相救,亲自天鬼的魔爪中夺出娇娜,为雷轰毙。娇娜再施神术,救其回生。孔生与皇甫兄妹,从此“棋酒谈宴,如一家然”。蒲松龄说:“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又胜于‘颠倒衣裳’矣。”蒲公形容娇娜,“娇波流慧”四字最为可人。孔生虽然一“望见颜色”便苦痛顿忘,过后“悬想容辉,苦不自己”,却能丝毫不涉杂念,娇娜在他心中,是浊世的红粉知己。

其实男女之间,爱情本是一个空泛的东西,说它有时如山如海,说它无时似云似雾,珍视时世界再无他物,厌倦后他物皆是世界。人在所仰慕的人身上寄托了对爱的理解和理想,其中相当部分并不存在,是人在激情中想象出来而附加在对象身上的。一旦幻象破灭,或理解和理想有所改变,爱情就结束了。爱情带来(尽管不是必要条件)婚姻,而婚姻带来的是日常生活。毫不奇怪的是,对爱情的无限浮夸和神圣化,最常出现在爱情的饥渴者那里。如果我们赞同普鲁斯特的说法,爱情的对象只存在于想象之中,那么,蒲松龄的娇娜和婴宁们是人是鬼,是仙是狐,就不重要了。而《聊斋志异》,称之为蒲公的心灵自传,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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